第10章 不公

“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这样说，张医生。”林希道，叫张医生三个字的时候，颇具讽刺。

        张洪升却转开视线，不看他的眼，身子一颤一颤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发病。

        “别装了！”林希扯了下嘴角，将他在校门口写下的字迹以及监控拍到他的截图丢到他面前，直接拆穿：“案发前四天你就到市实小踩点，观察学生上下学的规律，研究什么时间最适合你行凶，什么位置不易被保安察觉！而且，”

        张洪升停下了一颤一颤的动作，抬头看着她。

        “市实小并非你的第一选择，你先是去了一中，你发现现在的高中生高大壮硕，你害怕了，于是你又去了七中，你觉得初中生个头也不小，还是害怕，正巧你路过了市实小，你看到了那些弱小的小学生……你根本不是受刺激一时起意，也并非精神失常，而是有预谋、有计划的谋杀！”

        张洪升一顿，继而更加用力的摇晃脑袋，嘴里又开始唱起那首两只老虎。

        成曜看他这幅态度，脸上扯出一丝冷笑，从准备好的物证箱取出在他家中搜到的证据，一一摆在他面前。

        歌声渐渐停下，张洪升盯着那些他虐杀而死的动物残骸，再看向那本精神科书籍，嘴扯平成一条线，脸上没了之前的半点疯癫，神情只剩冷漠：“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要怪就怪他们太弱了。”他指的是那些动物，也是那些孩子。

        “不是他们太弱，而是你。”林希双手撑着桌子，身子微微前倾：“在成人世界，无论是亲人、同事还是恋人关系里，你都没有价值感，只有通过欺负弱小满足你心灵上缺失的快感！这一切，都源于你的无能。”

        “我无能？”张洪升将手重重砸在桌上，手铐撞击手腕，在手腕上留下红痕，张洪升却不觉得疼：“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为了当医生我有多努力？夜里看书到两三点才敢睡，为了学费白天还得去打工……”

        “好不容易我成功了，我以为我成功了，却没有人认可我，他们看不起我的学历，看不起我的家庭，看不起我！明明我付出了那么多，我救治过那么多人，这个社会还是容不下我，是他们容不下我啊……”

        张洪升捂着脸，哭了起来，这一次不是装疯卖傻的哭泣，而是出自内心深处的悲伤、绝望。

        林希将桌上的纸巾推到他面前，声音没了之前的冰冷和讥讽，温和而蛊惑：“他们是谁，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张洪升看了她一眼，抽出几张纸巾狠狠地擦去眼泪：“刘恒！叶子晴！还有我爸妈！都是他们逼我的！”他几乎是咬着牙喊出这几个名字的，恨不得要将他们生吃了似的。

        林希以鼓励的目光示意他继续。

        从来没有人愿意倾听他的故事，理解他的委屈，张洪升产生了巨大的倾诉欲——

        刘恒和张洪升是一个科室的医生，论资质，张洪升比刘恒早入行两年，按理刘恒应该尊他一声前辈，但刘恒根本瞧不上他，对外声称自己是本科院校出来的“真”医生，张洪升不过是中专毕业、厂医混出来的“假”大夫。多次在公开场合怀疑他的医术，对他予以否定。

        张洪升虽对此心里有气，但他并没有去和刘恒争执，一来他知道刘恒的父亲是院里的老领导，自己惹不起他；二来他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他会证明自己！但很快张洪升发现自己错了，来找他的病人越来越少，收入也随之越来越少，张洪升开始慌了，女友叶子晴的父母本来就嫌他挣得不多，如果更少的话……他还准备下个月去女友家提亲。

        张洪升局促不安地在诊室走了好几圈，最终决定和刘恒好好聊聊。犹豫再三，他敲开了刘恒诊室的门，却意外看到预约他今天诊治的病人正在接受刘恒的诊治。好个刘恒，又抢他病人！张洪升登时火冒三丈，也顾不得病人在，喊道：“刘恒，你不要太过分！”

        刘恒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未理会，而是继续给病人诊治。

        倒是病人表情尴尬，结结巴巴地和张洪升解释说有个亲戚也是同样病症被刘恒治好了，说他医术好，就推荐他也来找刘恒。

        医术好？亲戚推荐的？张洪升的蹭蹭燃烧的火焰突地被淋灭，全身变得冰凉凉的。

        “技不如人就不要来丢人现眼。”刘恒冷冷道，转头对病人语气却是温和：“三餐饭后服用，最近忌酒忌辛辣。”

        “好的医生。”病人点头道，快速离开剑拔弩张的病房。

        “我从医这些年，你知道我治好了多少人！”张洪升咬牙道，身体绷得笔直，脸憋得通红。

        “呵。”刘恒冷笑一声：“懂得开几服药，看好几个小毛病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刘恒，你还是学生的时候，我已经是医生了！”张洪升吼道，手重重的拍在桌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倚老卖老。”刘恒冷哼，也不想和他继续说话，伸手指了指门外：“张医生，我还有病人，请你出去。”

        张洪升手掌发疼，心里的火苗再次蹭蹭往上，等他恢复理智，刘恒的办公室已经一片狼藉，而刘恒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病房，等他回来时，身边还多了个院里的领导。

        ——

        张洪升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充满了嘲讽：“我在医院工作了那么久，勤勤恳恳的，就只是因为我砸了他的办公室，医院要开除我！”

        林希挑眉，不解道：“可据我们所知，你是自己辞职的。”

        “因为刘恒给我求了情，说我一时冲动，呵，他向来会装样子，当着领导的面，假惺惺的，好人都让他做了！领导还一个劲夸他！让我赶紧谢谢他大人大量，和他道歉，去他妈的道歉，我有没错！我当时不仅应该砸了他的办公室，还应该杀了他！”

        “所以你选择了离职？”林希适时出声，继续引导。

        “对！他休想让我低头，休想！”张洪升恨声道，因为说了许多话，加上情绪激动，声音越发嘶哑。

        “你喝点水。”林希给他倒了杯水，耐心地等他喝完，才问：“那后来呢？”

        张洪升捏了捏手中的水杯，再次陷入了回忆——

        被开除后，张洪升试着去其他医院面试，可无一录用他。一次次失败，让张洪升日益沮丧，他越发坚信是刘恒从中作梗，通过他父亲的关系“封杀”了他！

        没有了工作就没有了收入，随之而来的，是女友的埋怨，去女友家，更是受尽冷言冷语。

        “洪升啊，子晴也老大不小了，可没办法和你这样耗下去。”

        “我看你还是去和姓刘的好好道歉，再不行你给他跪下，工作要紧。”

        最让张洪升不能接受的，是连女友也不体谅他：“没什么本事，脾气倒是不小，人家刘医生什么背景，你也敢砸他办公室？我当初怎么会看上你。”甚至对他越发爱答不理，冷眼以对。

        “等着吧！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给你们看！”离开叶子晴家时，张洪升丢下这么一句话。

        医院不要他他就自己开诊所！有了这一想法，张洪升立马开始行动，他向家人借钱，说他要自己开诊所。父亲和哥哥都是厂里的工人，收入薄微，但张洪升开口，他们还是倾囊而出，家里就他一个文化人，大家都希望他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但是家人的帮助显然不够，东凑西凑，开诊所需要的钱还差许多，张洪升硬着头皮到处借钱，但他自小不喜和人交往，借来借去，仍相差甚远。哥哥甚至还为了借钱给他和嫂子多次吵架……最后，就连父母都劝说他好好回医院工作，开诊所不切实际。

        不切实际？张洪升和父母大吵一架，他怨恨他们的贫穷，没能在事业上给他帮助，如果他家境优越，又怎会被叶子晴一家瞧不起！又怎么会娶不到老婆！如果不是他家境不好，又怎么会被看不起，被说寒酸……刘恒又怎么欺的了他！

        张洪升恨极了老天，让他投到这样一个贫穷、无用的家庭！

        开诊所无果，张洪升孤身一人去了榕州，想着闯出一番天地再风风光光的回来！然而现实再次将他击得粉碎，榕州作为省会城市，人才济济，张洪升跑了多家医院、诊所面试，都因“学历不足”、“资质不够”而失败。

        在榕州半年，张洪升积蓄用尽，再待不下去，狼狈回了晋安。

        从榕州回来后，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也不愿意继续找工作，每日将自己关在家中。父母多次劝说他去找工作，母亲更是怒其不争拿扫帚打他……开始张洪升还会顶他们几句，到后面，只剩沉默。

        叶子晴更是彻底的不理他了。

        张洪升去找过她几次，叶家每次都以“不在家”为由，连门都不让他进。

        “叔叔阿姨，我就想和子晴说几句话，你们让我见见她吧。”张洪升在叶家门口哀求道，他不傻，明白所谓的不在家不过是个借口。

        叶父显然被他扰烦了，连装都懒得装了，直接将他往门外推：“见什么见，小张，我今天就和你说实话吧，子晴不会见你的，我们也不可能把子晴嫁给你这种废物，以后别来了。”

        一句话终于激怒了张洪升，他突然发难，狠狠反推向叶父：“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觉得我没工作没本事，是别人害我的，我是医生，是个医生！”

        叶父没有准备，被他这么一推，失去重心，一个踉跄摔坐在地上，头碰到门框，顿时鲜血直流。

        一直躲在房间观察着门外动静的叶子晴见到父亲受伤，再顾不得躲，从屋里冲了出来，对着张洪升脸上就是两耳光。“对，我们就是瞧不上你，我跟你在一起三年了，你给过我什么，要房子没房子，要钱没钱！医生？张洪升，你现在不过是个无业游民，失败者，废物！从我家滚出去！”说着，抓起屋子里的扫把就将人往外赶。

        张洪升脑袋嗡嗡的，失败者？废物？母亲这样说他，她也这样说他，他不是！他一把抢过扫把。

        “张洪——”

        叶子晴的怒声戛然而止，她看到了张洪升的目光，阴冷而可怖。叶父也看到了，顾不得头上的伤，惊慌地爬起来将女儿藏到身后，吼道：“张洪升，你还想杀人不成！”

        叶父中气十足地吼声将张洪升理智唤醒，他看到叶父狰狞的脸上满是鲜血，身子一颤，扫把从手中滑落在地上，对上叶子晴恐惧中带着厌恶的目光，不安地解释：“子晴，我，我只是想——”

        “滚！再不滚我就报警！”叶父指着大门的方向吼道。

        听到报警，张洪升落荒而逃。

        他迷茫地在大街上走着，世界这么大，他竟找不到一个容身之处。活了四十多年，他一无所有，父母责备他，同事瞧不起他，恋人嫌弃他……他身处这个世界，却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不知不觉来到了医院，见有熟人走过，张洪升慌乱地躲进树林中，眼前走过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意气风发。然后，他看到了刘恒。

        刘恒和同事说笑着从门口走出，他穿着昂贵的衬衫西裤，这一套衣服是张洪升之前半个月的工资……他漂亮的妻子牵着孩子正在门外等他……

        张洪升红着眼看着刘恒一家三口坐车离开，那是刘恒自己的车，是入职的时候刘恒父亲送给他的。刘恒的妻子是医院的护士长，张洪升接触过两次，漂亮又温柔。刘恒的孩子才三岁，白胖可爱，手腕两条金镯分外刺眼……

        望着远去的车子，张洪升回头看向玻璃窗里邋遢的自己，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


　　https://www.lingdianksw8.cc/31549/31549099/6663524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c。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