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怼
第二天，清晨，离艮早早醒来。
他动了动身子，感觉有什么重物压在自己身上。略微抬头，只见桑愿容一条胳膊搭于他腹部，而桑愿容本人则摆成了一个“大”字形，正仰天呼呼睡得正香。
离艮：“……”
“桑愿容，起床。”
“……唔？嗯……嗯！”桑愿容先是迷迷糊糊还想接着睡，紧接着突然想起自己是在哪儿，连忙鲤鱼打挺坐起。
“嘿嘿，早啊小姐。”
“……”
离艮看着桑愿容蓬头垢面衣服也没扣好的邋遢样，不是很想说话。
很快，两人依次洗漱完毕，离艮被桑愿容拉到梳妆镜前梳头。
桑愿容取出木质小梳，自离艮头顶，轻而易举地梳到他的及腰发尾。她忍不住夸道：“小姐，你的发质真好啊。”
青丝如瀑，长发及腰，她可算是见到这类描写所对应的真实场景是何种模样。手掌随意又轻轻地挽起，泼墨似的黑发便若流水般，从掌心游逝而走。
桑愿容想，若自己是男子，定会对慕璃心动不已吧。
离艮：“……”
反正都是他变出来的。
不过自己原本的头发……好像也差不多。
正当桑愿容纠结挽个怎样的发髻时，突然，门被人敲响。
“慕姑娘，掌门有请。”
说话者正是江辰的贴身侍从，正隔着门半跪于身，毕恭毕敬道。
桑愿容：“……”江辰想干嘛？
离艮面色淡淡，仿佛没听见般。
片刻，屋外侍从又重复一遍，桑愿容见离艮仍无反应，便道：“是什么事情？”
“掌门并未说明，只言他在静月崖等候慕姑娘。”
“现在就去么？”
“是。”
太急了吧，她和慕璃还没吃早饭呢。桑愿容撇了撇嘴。
低头，询问离艮：“小姐，要去吗？”
离艮微微闭眸。
片刻，他起身。
就当桑愿容以为离艮要出门跟侍从走时，离艮却施施然端坐于矮桌旁，静了一会，转过头来，道：
“桑愿容，早饭。”
桑愿容：“……”
很快，桑愿容取来了粥、馒头和咸菜，两人面对面不作声地吃起来。一会儿，门外侍卫等得有些急了，便忍不住委婉催促道：
“慕姑娘……掌门还在等呢。”
桑愿容：“……”
催啥催，不能等人家吃完饭啊？
真是的，大清早就叫人出去谈话？真有诚意直接找过来啊！
“慕姑娘，掌门其实备了早餐，想和您一起吃来着。”
侍卫又补充道。
离艮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撕开馒头：“哦，快吃完了。”
侍卫：“……”
桑愿容差点没忍住笑出来，结果粥呛到了嗓子，连咳好几声。
吃了一柱香，两人将早餐一扫而光。听到屋里收拾碗筷的声音，侍卫闷闷地问道：“慕姑娘，您到底去不去啊？”
掌门的早饭估计都凉了。
离艮看了眼门口，目光定了定：
“去。”
——他确实打算见见这个叫江辰的人族。
不为别的，就是想到那天那枚簪子上的迷魂咒，他便想会会此人，看他什么目的。
下意识摸了摸藏匿于荷包的丹药，他扭头，看向桑愿容：
“桑愿容，一起。”
“……诶？”
虽心里不太情愿，桑愿容还是乖巧地跟在离艮身后，一同前往落月峰静月崖。
她心底挺纳闷的，为什么要带上她？
很明显，江辰是想和慕璃单独谈谈，没准就是冲前段时间“分手”协议的事，亦或者……要解释为何送她簪子？
总之，桑愿容觉得自己都不适合在场。
奈何“慕璃”的态度一向不容商量，她也只好跟着去了。
很快到达崖顶，遥遥望去，只见一袭月白长衣的江辰已等候多时，手上还拎着一盒精致的食盒。
“阿璃，你……嗯？小桑也在？”
江辰明显愣了下。
离艮神色平淡，走到江辰面前，并让桑愿容站他旁边。
一时间，三人站位形成一张瘦长的三角。
江辰：“……”
桑愿容：“……”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片刻，桑愿容忍不住开口，决定先溜为敬：“要不……还是你们聊？我先撤……”
“站住。留这。”
离艮的语气轻而干脆。
桑愿容只好站住。
“你说事。”离艮又看向江辰，墨紫的瞳仁平坦无澜。
“……”
江辰似是被他毫无感情的语气噎了一下，瞄了眼桑愿容，尴尬道：“可小桑……”
“说事。不然我走。”
“……好吧。”
江辰也没辙了。
“阿璃，两件事。一件是上回送小桑簪子，我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感谢她在我不在的时间里照顾你。”
江辰说着看了眼桑愿容，又看向慕璃。
“我们什么都没有。”
“既然你不喜欢，以后我便不送。”
“只希望你别误会我，也别误会小桑，她是个好姑娘。”
桑愿容：“……”
果然有这事。
她眯了眯眼，默不作声地打量江辰真诚的眼神与面色，心想，他难道不知道，在古代成年男子送成年女子簪子，就是有“定情”、“娶妻”这种暧昧的含义么？
还专门挑了女子喜欢的装饰来送……讲真，若她是慕璃，就直接和江辰分手。
不管是否有私心，这种没分寸的人，不适合作伴侣。
她如此想着。
离艮：“……”
……他倒是主动提了簪子一事。
想起其上的离魂咒，他目光微动：“簪子你放哪了。”
“……打发给下属了。”江辰默了一刻，谎话信手拈来。
他很快理解成另一层含义：“阿璃，你可是想要？那我这几天便去挑一支你喜欢的……”
“随你。”
离艮淡淡道。
——若是江辰真对“慕璃”，或者桑愿容另有所图，必然会找机会再次送上下了迷魂咒、或是其他处理的东西。
到那时，他自然会好好“审问”“审问”这个人族。
离艮心中算计着，脸上始终面无表情。
江辰的神情似是松了口气，逐渐展开笑颜。
桑愿容：？？
她左看看江辰，右看看慕璃，心想：啊这，送簪子的风波就算过去啦？
三人陷入短暂的静默。
片刻，江辰清了清嗓，继续开口：
“第二件事，便是之前姬盛找我，说你签了‘契约’一事……”
话音未落，江辰立刻露出着急的神色，一把握住离艮的手，急切道：
“阿璃，你一个月后要走？你要去哪？你还在生气吗？气我多次袒护如月……”
他抓着离艮的手，越抓越紧。
离艮：“……”
“放手。”
“阿璃，你和我说清楚，你究竟怎么想的？你……”
“放，手。”
恶心。
离艮眉头微蹙，另一只空闲的手缓缓探向荷包，四枚回复灵气的丹药似有感应般，裂出了裂纹——
“哎哎！说归说，咱不上手啊。”桑愿容忽然上前，一下掰开江辰的爪子，“嘿嘿，掌门不要着急呀，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心里则想，现在想着来追问了？之前该你好好表现的时候你去哪了？
还抓慕璃的手不放，没看见人家嫌弃你的眼神么？
桑愿容将两人拉开，意识到自己在这局面里的唯一作用：调停人。
避免两人一着急上火，发生什么事儿。
另一边，江辰下意识剜了桑愿容一眼，但很快收回目光，听话地退后。
……先别和小桑闹不愉快。他想。
她还有用。
离艮也退后两步。
荷包里的丹药停止碎裂。
“……阿璃，能否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江辰恳求地问道。
“我不想。”离艮语气平淡，答得干脆。
他才不会去想这种无聊的事。
见“慕璃”丝毫不想谈的模样，江辰神情愈发着急——
“可是，你知道么，你签了这，若是以后再与我在一起，姬家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对付你……”
“我都说了，如月那边我能处理好，她只是被宠坏了、不懂事，你只要安心等我就行。”
“你怎么就不听我话，擅自作决定？”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离艮：“…………”
桑愿容：“…………”
——不是，合着还是慕璃的错了？
桑愿容差点被气笑，正欲开口，只听到离艮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江辰一怔，仿佛未料到对方会这么说，只觉得她平淡的语气尤为刺耳。他顿了一下，随即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行，我看出来了……”
“原来是你早就不爱我了啊，”江辰嘲讽道，“亏我，还一直想方设法拖延与姬如月的婚事。”
“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想尽办法在你和姬家之间周旋，可你却这么对我？”
“慕璃，你——”
“你、大、爷、啊、你。”
一旁，桑愿容听江辰还在哔哔个没完，再也忍耐不住，直接插两人中间。
“姬如月不懂事？不懂事的人能想到下毒杀人？”桑愿容冷笑道，“那天晚上，她可是要杀我们两个！若不是我拼死向你报信，慕璃她命早就没了——可你第二天是什么反应？你只是把她关禁闭三天就放了出来，就因为他们姬家是你的金主、你不敢得罪！”
桑愿容仰头，直视着江辰阴晴不定的神色，继续道：
“你知道后来姬如月在关禁闭的时候，还安排狗腿子放蛇要咬死慕璃吗？如果不是我及时带了雄黄酒过去，慕璃也不可能还站在这！”
“再然后是前两天，在我们已经承诺不搭理你的情况下，姬如月居然还安排人放暗箭射杀我们！若不是我全给慕璃挡下又福大命大，你还能听到我在这里跟你说这么多？”
说到这，桑愿容愈发生气：
“现在，你居然还舔着脸说你一直在周旋？是慕璃太心急？命都快没了，谁还想等你！”
“你没胆量冲姬如月发火，倒有一股子气朝慕璃发？就这你也好意思说爱她？你哪来的脸啊！”
说罢，桑愿容直视江辰，见他脸色发青发白，嘴唇几次开开合合，却没能说出一句话。
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便这般对峙许久。半晌，江辰盯着桑愿容，齿缝里咬出几字：
“这里，还轮不到……”
“轮得到。”
这时，沉默许久的离艮终于发话。
“你继续。”他看了眼桑愿容。
桑愿容：“……怼完了，等江辰接话呢。”
离艮：“哦。”
他又看向江辰：“你还有什么要说。”
江辰：“…………”
他看着离艮，见对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漠然姿态，本准备好的词咽了下去。
默了半晌，他继续自嘲地笑着，低声道：“行吧，行……”
“看来，我们俩是得分开一段时间，冷静冷……”
呵。
桑愿容翻了个白眼。
离艮直接转身，唤她一同离开。
江辰：“……”
两人不等江辰说完便快步离去，不留丝毫情面。
江辰遥望两人的背影，一会，轻轻苦笑一声。
旋即，神色骤变，乌云密布，好似有沉沉闷雷氤氲其间。
慕璃寝居。
一进屋，桑愿容就伸了个懒腰，抱怨着“渴死了好久没说那么多词”，便给自己倒了杯水。
离艮随即入座，将自己的水杯递给她，不一会儿便接了满满一杯入手。
他低眸，望向杯中自己的倒影。
涟漪散开，晕染层层荷莲。
耳边是桑愿容叽叽喳喳和咕咚饮水的声响，他却不嫌吵，反觉得心里愈发宁静。
——以后，便留桑愿容当丫鬟。
待回天界杀了天帝后，就让她跟着自己，四处流浪，走遍六界。
像入天界前的自己一样。
离艮眼神微动。
想到方才她冲到面前维护自己的模样，他心道，若正主还在，应该会很开心吧。
向来淡然平静的面庞里，隐隐约约，稀释出一丝笑意。
“哎！小姐，快到饭点了，我去厨房看看今天有什么菜式啊～”
桑愿容说完便起身，小跑出屋外。
一叠皱巴巴的纸团从她衣服里滑落而出。
“？”
离艮起身，将其拾起，缓缓展开。
蓦地，他一愣。
——那是桑愿容的出行计划书。
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一百两黄金的用途、旅程，以及……出发的时间。
“……”
——四天之后，她便要走了。
一个人走。
不再留这落月峰，留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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