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盘棋

昆仑山巍然矗立于天外天禁地，虽然没有人间那样的日月更替，也没有白昼黑夜，但是这里有着一轮人间不曾见得到的红色明月。

天下与天外，光阴长河流逝的时间不一，人间一日，按昆仑山时辰算，也只不过是一柱香的功夫，故在昆仑山的一天时间，按人间时辰来算，就足足是一个月的光阴。

可谓天外一日，人间过月余。

道号浩然天君的老爷子，在破开人间天幕而去时，其实就去了昆仑山禁地。一是因为此前不久，昆仑山妖族封印有所松动，二来也是为了去探望一下自己那个已经有些年没见了的大弟子南宫煜。

南宫煜守昆仑山禁地已有四百年之久，在老爷子看来，自己这位弟子守在禁地的这些年，尽忠职守那是自然当之无愧。

在这几百年间，荒域那边，除了不想受昆仑山镇压、试图逃窜出荒域边境，随后被南宫煜斩杀的一些小妖之外，边境也曾有妖魔族王座大妖出现过，只不过大多都只是在边境一角，远远看了眼山巅这边的光景，见到山巅那人之后，愤恨离去，重返荒域腹地了。

只不过期间有过一两次的反常。

有些王座大妖通常是一两位合谋来到边境，蠢蠢欲动，试图合力斩杀那个山巅人。

结果，不等那些大妖过境，九境剑仙南宫煜却率先提剑出手，一人一剑，直逼荒域边境。

早在三百年前，他就已经是一位逍遥境巅峰、即将突破到修士极境飞升境的大剑仙了。

修士破境，往往会招来天道大劫，度天劫，成则一步登天，败则魂飞魄散，真灵消逝，万劫不复。天劫也随着修士自身境界而大小不一，威力不一，故如南宫煜这般站在天下剑道顶尖的大剑修，破境时所招来的天劫，威势自然极大，不过到最后，南宫煜还是度过了天劫，大道直上飞升。

南宫煜所持佩剑，是早年练剑时老爷子所赠，剑名大河，据说是来自那座四大秘境之一的神秘-洞天，是一把货真价实的仙兵。

南宫煜持仙剑大河，战妖族两位王座级别的妖王。

第一剑递出，直接破开两位王座大妖联手打造的法阵禁制。

随后第二剑，剑出如虹，斩其中一位王座大妖三头六臂，只剩一头一臂。

第三剑，即南宫煜真正的杀招，作收官一剑。

此一剑递出，荒域本是昏暗的天幕，如同人间烈阳照澈一般，白光夺目，明朗万里。

一剑斩两名王座大妖稽首，再一剑，剑去千里，击杀其中一位王座大妖远遁逃窜的阴神。

剑修，本就是世间所有炼气士中，公认杀力最大，同时也是境界攀升最难的存在。

故而在斩杀两位王座大妖之后，这位本就已在逍遥境巅峰逗留甲子年的剑仙，不过十年时间便突破逍遥境，实力直奔人间修士极境，炼气还虚的飞升境。

如今步入飞升境界已过百年光阴，南宫煜已经是一位当之无愧的飞升境巅峰剑仙了。

昆仑山之巅。

天君老爷举目远眺，倏然一笑，说道：“甲子光阴如白驹过隙，百年光阴如鸟雀越林，回想一下上一次走荒域腹地，一切恍如昨日。”

“先生是想要再走一遭荒域腹地？”南宫煜问道。

老爷子点点头，说道：“去一趟神陨山禁地，见一见几个老朋友。这些年都没去探望他们，怪不好意思，不过想必再次见面时，几个都恨不得把我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老人哑然失笑，“哈，到时候我就站在山顶好好把那几个家伙骂一顿，不骂白不骂，然后再撅起屁股让他们几个出来打我，反正也打不着，给他们气的要死都不行。一想到这儿，老爷子我巴不得现在立马过去神陨山那边，站在山顶骂个痛快。”

南宫煜见怪不怪，自己恩师什么性格脾气，南宫煜敢说四百年了都还摸不透，不过这位剑仙知道，老人此次荒域之行，非同凡响，绝对不是敷衍了事这么简单。

最近期间，荒域边境之地，妖魔族种出现频繁，王座大妖现身边境的次数也逐渐居多，就连一些小妖都屡次出现在边境逛荡，其中缘由，是因为荒域千年封印开始松动，如今已然出现了细微裂缝，这才导致诸魔妖众在边境蠢蠢欲动。

南宫煜问道：“要不要让二师弟跟着先生一起？一路也好有个人作伴。”

老人摇头拒绝，“不必，老二在山里还有我交代的事情要做，是代师授业之外的事情，这件事情，没有必要如此托大。”

南宫煜尊崇老人之意，便不再多言。

老人神情恍惚，继续说道：“来这边之前，我在山上与老二下了一盘棋，人间之事，基本已经交代清楚，也再无后顾之忧，接下来的事情才是要紧事，所以这次去荒域腹地，可能会有段时日，少则几年，多则十年几十年。说不上，至少是在小陆下了山以后，游走人间天下，能够真正担得起重任的那个时候，到那时我可能会回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昆仑山这边还是需要你亲自镇守，此后，我决定将昆仑山在人间的禁制打开，开通天门。届时，人间所有极境飞升境修士，以及部分天资比较卓越的逍遥境修士都可登高过天门，出天外天。”

老人饮了口葫中酒，继续道：“大开天门，原因并不是要让他们做高高在上、俯瞰人间的神仙，更重要的，是我要让世间所有修行之人，修大道不仅仅是为了成仙长生，还要道心悯怀天下，以庇护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安宁为己任，登天门去天外天，与你一同镇守昆仑山封印，诛杀冥顽不化想要越界的妖魔。天庭塌陷，神权覆灭，天道已然崩塌，我要让这些活在苍天之下却不被天道眷顾的人，自己撑起自己的天，让天下所有修行之人，奉行‘舟大者任重，马骏者远驰。’的宗旨理念。”

老人喟然长叹，惆怅道：“人间已危危可及矣，整个人间的脊梁骨，是要靠天下人自己撑起的。”

南宫煜认真听老爷子说的话，已经大致了解以后事情的走向，不觉惋惜道：“如今决定打开天门，供天下极境修士飞升，那么在这之前，往昔四百年前那两位飞升境大修士算是可惜了，若再安稳等个四百年，得于两个飞升境修士助力昆仑山，大有裨益，未尝不是件好事。”

南宫煜对四百年前那两位证道飞升的大修士感到些许惋惜，觉得天门要是再早开个几年，又或者他们再安稳等待个四百年，未尝不能证道。对飞升境修士来说，四百年光阴并不长久，只要能证道飞升，四百年又如何？有了那两位飞升境修的加盟，昆仑山必定会如虎添翼。

不成想老爷子一听，立马拉下脸，冷哼道：“那两个老东西，不知好歹，人品更是差的见底，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好货色，两人皆居心叵测，一个想升仙后做那主宰神权的真神，一个更是想做了神仙就为祸人间，我当年曾去劝说过一次，不成想还被两个老家伙合起来坑我，还跟老爷子我讲大道理，就那种人品，也配跟你先生我谈天论道？早死算了，死的身死道消最好，省的人间以后多两个祸害。”

南宫煜嘴脸抽搐，尴尬不已，随后赶紧抹了一把脸，装作若无其事。

内心笑骂，这他娘的还真是饭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讲，‘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想收回就不可能了，讲了话，就容易吃亏，吃了亏，就别想后悔，后悔也没用。

一晌过后，老人以拳击掌，笑道：“我弄这么一出，怎么说也是有些阵仗的，不出我意料的话，我相信最近期间，文祖说不定也会出庐，有所作为，毕竟人间是他们人间人自己的，文祖再怎么对这个失望，也还是不会对人间事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妖族为祸人间的。”

南宫煜闻言震惊，却欲言又止。

老爷子瞧得出来，便笑问道：“是不是觉得这很在理，文祖出庐也是情有可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说自家田都快被人家给偷去了，文祖会缩手旁观，闭着眼睛不管？”

南宫煜笑着摇头，“应该不会。”

老人转头反驳道：“不是应该，是绝对不会。”

老人回过头，略带讥讽的笑道：“仓圣文祖什么脾气，我会不知道？老家伙看似对人间漫不经心，以至于远离人间去苍生庐，可还不是放不下苍生，将安身之地取名为“苍生”？要我说啊，老家伙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恁爱装模作样。”

仓圣文祖，“苍生”文祖。

既然是苍生之祖，那就自然心系天下苍生。

南宫煜内心由衷感慨，几千年下来，人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老爷子与文祖功不可没。如今人间亦将有难，两位世间活的最老的老人还是全然一心的心系苍生，悯怀世人。

浩然天君重开天门，给天下所有修行之人搭了一座可以证道飞升的桥。

文祖出庐，于人间所有修行之处传道，于人间处处不足之地补缺。

天君搭桥，文祖补路。

————

人间尘寰山。

夕阳西下，武道峰顶的一处平地上，一个少年人的影子被拉的长长。

时隔两月，陆尘终于破境。

感受着武道二境炼元境所带来元气游走气府之内各处，陆尘满脸藏不住的笑意。这种奇妙的感觉，如同炎热夏日里的一口清凉甘泉，如同寒冷冬天里的一轮暖阳，很是舒服。

炼元境，主要是通过意守，将脾胃运化的精气聚集起来，通过元神转化精气为元气，达到炼精化气的境界，也就是修士三阶中的炼气中期。

一境元气境，是修行者的第一道门槛，能够感知流走于天地间的灵气，从而汲取天地元气入自身气府，是为炼气阶初期。

陆尘当下已经步入修士二境的炼元境，炼元境，是为修士炼气阶中期。

炼元境修士，气府内精气所炼化而成的自身元气通常比较易散，故而有炼气士为了元气在游走周身气府时不容易被消散而花费大量灵丹妙药，以此来稳固自身元气，好让元气能够畅通流走气府。同时，炼元境也是决定一位修行者道法深浅走向的关键阶段，炼元时气府之内元气磅礴浑厚，那么就说明这种修士以后的大道一途，固然是比较坚固沉稳。反之，则不然。

陆尘现在只能说是刚刚步入炼元境，离真正的炼精化气、元气流走周身还是有些远，不过陆尘不着急，陆尘觉得修道练拳，慢一点总归好些。

微凉秋风起，风过不留痕。

陆尘身旁陡然多出了一个白色身影，棋阵第一人颜子卿。

天下所有修士中，总有那么几个人，在各自不同的领域，有着不同于所有修士、且出类拔萃的通天道法。

颜子卿就是天下所有修士都公认的棋道第一人，是位列“天下五圣”之一的棋圣。

五圣，即五位自身实力以及道法在大道一途的不同领域，达到一定的强度，从而在天下修行者中脱颖而出的五位圣人境界的强者。

分别是剑圣、武圣、法圣、刀圣、棋圣。

棋道一脉，本不列入大道修行一途，故而天下五圣本应该是四圣，颜子卿的这个棋圣之名属于破例。

至于为何破例将颜子卿位列五圣之一，也不单单是因为他是天君老爷子的嫡传弟子就可以破了修士一途的规矩。实在是因为，这位看似中年、实则已经百岁高龄的白衣男子棋术太过高超，智谋太多高明，只能说是举世罕见、闻所未闻。

怎么个高超？又如何的高明？

春秋十二国时期，颜子卿与师弟江上酒游历四洲诸国，路过西楚潇湘一代时，曾被恰好出宫游览山河的西楚当朝皇帝邀去下棋，与西楚王朝姜氏皇帝坐谈对弈于大楚洞庭湖畔小亭，谈论天下大事，相谈甚欢。

这一日坐谈对弈，使西楚王朝在春秋时代结束后，得神州天下一半，将整个中土江山，与那东陆大曜王朝对半分。

游历大曜王朝诸地，曾被大曜萧氏皇帝盛情邀请，担任天下第一学宫祭酒一职，被颜子卿婉拒。

试问整个大曜王朝，有几人受的起这份待遇？去了还有的说，可人家偏偏没有去担任那什么学宫祭酒一职，没有去做那个可以在整个洛阳城呼风唤雨，在整个大曜庙堂一手遮天的高官权贵。

所以言归正传，总体来说，颜子卿对于“棋圣”一誉，当之无愧。其余四大圣人之位，如剑圣、武圣、法圣或符圣人选，在各地尊崇之人可以说有所不同，但唯独棋圣人选，天下无论哪个大洲，哪个王朝，公认人选皆一致，那就是天君老爷子门下，棋阵第一人颜子卿，举世认可。

此时，在陆尘身旁，颜子卿悄然降临武道峰，这在陆尘意料之外。

颜子卿笑道：“恭喜小师弟，成功破开一境瓶颈，步入修士炼元境。”

陆尘抱拳笑道：“也多谢二师兄栽培。”

“晋升一境的感觉如何？”颜子卿笑问道。

“如沐春风，如浴暖阳。”陆尘眉头舒展，文绉绉的说了一句。

颜子卿点点头，随后做了一个拂袖的举动。

陆尘疑问道：“这是为何？”

颜子卿不道出答案，只是又说了一句，“让你看一幅画，或者说是…一局棋。”

陆尘蓦然眼前一花，异象骤然出现。

定睛一看，眼前所出现的景象，不像一盘棋局，仿佛倒更像是…一片星海？

陆尘看到，在一片漆黑如夜的棋盘画面上，一颗颗细小如针尖的白色光点遽然出现，它们如同夜空中的漫天星辰，随着夜幕渐深而逐渐剧增，它们仿佛来自不同的地方，却遍布世间各地。

最后，陆尘看到一个异常壮观的景象。

一道道璀璨星光化作白虹冲天而起，  最后全然聚集在一处，将整个黑夜照澈明亮，如人间黑夜尽头的破晓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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