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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条路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武道峰顶披着落日余晖,整个山顶景色,全然变得一片金黄。

一阵闷响,接着是落水之声,遽然打破了原本安逸的山顶处,惊起松柏枝梢上栖息的飞鸟无数,鸣啭高飞离去。

陆尘离水上岸,在小亭石墩路其中的一块石墩上仰躺下去,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这已经是他被金刚铜人第二十五次打入水了。

虽如此落魄不堪,可陆尘的脸上依旧是泛起一片笑意。

少年不觉得这样就很落魄,反而觉得自己在修行道路上又更进一步,哪怕只是一小步,那也是收获,没到竹篮打水的境地,最起码离那炼元境界又近了些。

陆尘长呼一口气,笑道:“方才总共出拳二十一,打中了十三拳,铜人总计出拳五十四,挡了三十六拳,挨了十八拳,比上一次又多打少挨了六拳。”

陆尘呢喃道:“六拳…”

足够了!

陆尘在山顶修行、砥砺拳道的时日已有小半月,在这些日子可谓是每天练拳百遍,《龙气》拳谱上的拳架路数更是刻不容缓。虽说这十几天下来,练拳进步并不是很快,但也一样不负日复一日练拳的苦心,算小有成就,并非毫无收获可言。

修士修行,如农夫秧苗。两者道理相似,且其中所具备的要理也基本一致。农夫若要自己为田苗所劳苦的汗水不白费,那么就在一开始秧苗的时候,要对苗种悉心呵护栽培,光施肥还不够,还要日日浇水,同时确保小苗沐浴足够的阳光,其后才可谈苗种接下来的成长。不然那些小苗别说是最后能够颇有丰登,也许在播种后没过几日,就已经干涸枯死。

当然,拔苗助长亦是歪路,行不通,也做不得,因为于苗种毫无裨益。

修道一途,道理亦是如此。

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不上心,不下苦功夫,日日惫懒不振,那么到最后别说是证道成仙,就连一般的俗世野修都有可能做不得。

苗死了可以再栽培,那么人死了呢?修行路上,还会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吗?

抛开这一点不说,就那些曾经也站在大道山巅、到最后因某种原因大道受创、从而功亏一篑的修士,他们就算有肉身与神魂分散的神通,抛弃肉身,神魂再投胎转世,再一次重新踏上修行一途,且修道一途会步步登天、大道畅通无阻,随便折腾个几年就重返前世巅峰,再次证道成仙…

办得到吗?很容易吗?

很难,几乎办不到。

也不会有这种人,真正的修行者不需要如此做,因为不值得。

农夫秧苗,于修道而言,道理是一样的道理,可后果却是不一样的后果。

大道修行一途,何其艰难,岂会如那小小苗种一般?

苗栽了下去,谷粮丰收只需要一年。而修士修行,要想成为一个证道长生的仙人,其路中途,不知要耗费多少心血,付出多大的代价。

凡人修长生,毕竟是逆天之举,天道都不容,何谈容易?

所以,陆尘决定慢慢练,《龙气》拳谱中的一个拳架,陆尘每日要反复练习十遍才算,稳中求精,一步一个脚印,将自己的境界底子打造的牢固稳定、坚如磐石。

陆尘干脆闭上眼,决定小缓片刻,再继续练拳。

刚闭上眼,耳畔就传来师兄颜子卿千里传音。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拳道一脉,境界是武夫身外之物,于立身之本不关宏旨。你一心求精,自然极好,不过若是这样,那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只要能撑过五颗子,法阵就自然骤停,这场砥砺拳法的磨练暂时结束。至于到那时是否已经破境,已无关紧要。”

陆尘洗耳恭听,将师兄所说的这些话牢记心中。

陆尘转头看向亭子中那张石桌,上面所刻的棋盘纹图上,如今已经出现三颗子,皆是白子。

按照二师兄的说法,棋盘出现五颗子就算“破阵”,如今两颗子的程度,效果已然显著,那么想必在出现五颗子的时候,就算还没有破境,应该也离着不远了。

两条路其实大致相同,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给破境做最好的基础。只不过若是破了境,那么就算大功告成,如愿以偿,若还未破境,那就再把这第一境的底子打造的更加牢固,晚点破境便是。

刻缓之后,陆尘慢慢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又新换一口气,准备继续跟那十八具铜人切磋换拳。

陆尘摆出一副拳架后,亭中棋盘上,骤然多出一子。

只不过这一颗子与其他三颗子不同,皆是白子,而是一颗黝黑发亮的黑子。

三颗白子后,最后两颗子,俱是黑子。

若白子是那沙场杀敌的铁骑士卒,那么黑子,就是沙场点兵的英勇雄将。

二者差距,不可相提并论。

武道峰暮色渐沉,星月崭露。

少年雄心燃起,今夜练拳,直至天明。

————

在一处不可知之地,有一座不可知之山,山上有一个不可知之人。

这里没有一丝生气,没有白昼黑夜,只有无尽阴沉的天幕,和一轮血色的圆月,红月远照高悬。

山的里边,是山川万里的十万大山,山的外边,是魔障横生的荒原。

一个身着靛青色长衫、中年模样的男子盘坐在一处山巅崖畔,摊开一只手掌,静静的看着某处山顶的画面。

男子略显沧桑的面孔上,有一丝温和的笑意,让人瞧着面目和善。

男子看的入神,以至于连身旁凭空出现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都没发觉到。

老人轻咳一声,那人还是没有反应。

老人双目微瞪,又重重剁了几下脚,中年男子这才回过神,转头一看,眼前是一位身形佝偻的白衣老者。

中年男子见到那老人后,慌忙胡乱拍了拍手,急忙起身躬身作揖。

“学生唐突,不知老师驾临,仓促失礼,属实抱愧。”

中年男子神色紧张道。

老人斜眼看着自己这位大徒弟,冷笑道:“你就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装作没看见?”

中年男子一揖到底,腰弓的更深,礼拜的更大,仍是一副坚定语气,“学生绝无半句虚言。”

老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得了得了,瞧把你能的。也怪我,就爱吃你们这一套,都吃了几百年了,该烦也烦,还是有这毛病。”

中年男子这才慢慢直起身子,笑呵呵的走到老人跟前。

中年男子直起身子后的身材,高挑挺拔,足足高过老人一个头。

两人来到山巅崖畔,老人负手远眺,中年男子则是双手拢袖,与老人齐目远眺那边。

看了看山巅景象,老人抬步转身,说道:“随我到处走走,已经好些年没来这边了。”

中年男子应声点头,与老人并行,闲庭信步,游走山巅各处。

这个一身靛青色一尘不染的中年男子姓南宫,名煜。是身旁老人的开山大弟子,一位人间早已绝迹的九境飞升境剑修,世间剑仙第一人。

徒弟如此,老人当然也来历匪浅。

相传在万年前的天庭,远古神族主宰着天庭,俯瞰人间。然而在之后某个时代,天地规律陡然出现了变数。妖魔族日渐庞大,悄然崛起。

此后不过百余年间,妖魔一族举族上下决然一心,竟直冲天庭,试图推翻主宰天庭的神族。因此,一场惊天动地、举世未有的神魔大战也不可避免的拉开帷幕。

这场神魔两界的战事持续了数千年,两族皆伤亡惨重。大战最后一刻,神族孤注一掷,动用了所有天地元气,试图力挽狂澜,将逼上天庭的妖族尽数抹杀,让妖魔一族,从此在世上消失。就在千钧一发、即将聚集天地所有元气成功之际,妖族共主遽然降世。

顿时,天地所有灵气,连同荒域原野上所有的魔障之气一并被牵引至荒域妖族圣地,神陨山。

天庭所聚集的天地灵气皆被妖族共主吸收殆尽,无一丝尚存。

魔主降世,神权已然崩塌。

可世事无常,总云诡波谲。

魔族共主带领万妖诸魔,正欲登天掌权天庭之际,一人拦住了妖族去路。

那人横剑身侧,凌空而立,于万丈高空云海之上,居高临下的俯瞰整个妖族大军。

只一剑,妖魔族全军覆灭半数,庞大众多的妖族大军,人数仅剩一半。

又是一战持续了百年光阴,只不过这一场战争,是那一人与整个妖魔族之间的战争。

其后百年,妖族最终大败,神族也已覆灭,天庭塌陷。

而那位凭空出世的剑仙也随之销声匿迹。

在光阴长河流逝多年后,荡然无迹的古战场上,最后出现了三个人。

一个身躯若隐若现的年轻人,一个身形佝偻的白衣老人,最后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老者。

这三个人,分别是万年之前开创剑道一途的远古神族之后,至神剑祖。

以及天庭陨落后,最后一位存于世间的神族,浩然天君。

身材高大的老人,则是人族存活最久的修道大能,创字者,仓圣文祖。

世间有四大秘境,皆无人可知,无迹可寻。

分别是荒域魔族圣地,神陨山。

浩然天君所管辖的一座洞天,玄道洞天。

以及封印魔族的禁地,昆仑山。

最后是人族大能、仓圣文祖所居住的地方,苍生庐。

这位身材佝偻的白衣老人,就是那天庭神族唯一存世的神,道号浩然天君。

世人皆知道这位神仙,但也极少有人真正见到过。所以,山下百姓比较喜欢称其为“老爷子”,因为是百姓心中的活神仙,当然是活的最“老”的了。

两人脚下这座巍峨大山,就是传闻中四大秘境之一的封印之地,昆仑山。

此时的两人,已经走了有些路程。

真实身份是浩然天君的老爷子转过头,对着自己这位得意弟子笑呵呵道:“方才看的那么入神,那你小子给说道说道,为师这新收的徒弟,资质如何?人品中不中?”

叫南宫煜的中年男子微笑答道:“修行资质的话,还算不错,勉强当得上脑袋灵光一词。人品的话…”

说到这里,南宫煜逐渐感觉到不对劲,瞟了一眼自己先生的脸色,只见老人一张皱纹脸上面无表情,黑青黑青。

南宫煜立马改口道:“其实不论资质人品,像小师弟这种皆位列前茅的天才,举世难觅,颇为罕见…”

老爷子脸色终于好看了些,春光满面,得意点头。

南宫煜则是捏了一把汗,心中庆幸老爷子刚才没发怒,不然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至少绝对比不上现在这样平静无事。

老人对这点小事全然不上心,小走几步,陡然而停,脸色平静道:“人生路上,可能春风得意,也可能坎坷不平,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坚持走下去。能够拥有好心境才能看到好的风景,从而享受好风景。我们可以不用多完美,但对完美的追求,还是要继续的;我们可以不用有多伟大,但也要活的愉快欢乐。”

“对于他,或者说对于我们每个人而言,人生的选择只有一次,走的道路也只能有一条,选择了就有后悔可然。可无论对错与否,我们不都还是要走完这条路吗?人,站在天地永恒的角度来看,怎么看也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渺小如蜉蝣的一粒芥子,人的一生不过昙花一现。可于人而言,即便在永恒眼中,一世岁月如蜉蝣,昙花一现便不活这一世、不过这一生了吗?”

老爷子神色漠然,最后轻叹一声,“小煜啊,要活的洒脱自然,别太累着自己。守着禁地不好受,确实活的不像个人,可也不要忘了,你本就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不必刻意要更像个“人”。”

南宫煜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老人说着一些老爷子自以为的大道理,最后也只是轻轻点头,不说话。

为何要修行?为何要练剑?

是因为觉得人活一世不长久,所以怕死吗?

怕死,那么南宫煜就更不会从尘寰山离开,不会去昆仑山杀妖,更不会一直在这昆仑山独座,镇守妖族封印百年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大道,一条通往光明的大道。

陆尘有,南宫煜也有。以及其他人,像老爷子、颜子卿、江上酒、甚至已经离世的陆尘爹娘,他们也有,只不过每个人通往光明的道路不同而已。

有的人,他们心中那条大道坦荡笔直,而有的人,他们心中的那条大道,或蜿蜒曲折,或羊肠九曲,皆不相同。可只要最后的终点是那一线光明,其实道路过程如何,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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