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
卷峭寒万里,平沙飞雪。
立冬,万物收藏也。
腊月天气,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白茫一片。
翘首遥望,目光所及之处,白茫一片,又格外的刺眼。
杏花村无疑是整个中洲以北三郡十四县最有名的酒乡故里。中洲天下,人人都知道扬州杏花村的酒,可是人间极品,绝对是世间少有的醇香佳酿。
每逢红杏佳节,天下书生文士以及江湖名门望族都会来游览这著名的酒乡名地。文人尝酒品花,以酒作诗,彰显书生风流。侠客醉酒舞剑,掀花乱舞,尽展江湖豪气。
但就在这么一个制造极品佳酿的盛名村庄,喝酒最有名的地方不是什么雕檐映日的酒楼,也并非是那些大兴土木的高雅客栈,而是一个三分地大的二层简陋酒楼,方寸之地。相比那些繁城高楼,这家酒楼更像是蓬门荜户,简陋无比。
酒楼前斜插着一杆破旟,写着‘桃李春风’四个黑色大字,随着寒风飘摇。
落雪堆积的地面上,两行歪歪扭扭深浅不一的脚印向着这座酒楼方向蔓延而去。
一个看不出年纪虚实的邋遢汉子,满脸通红,踉踉跄跄的在风雪中前行。男子腰间悬挂一把粗布包裹的带鞘长剑,右手举着一个酒葫高过头顶,一身黑衣尽被大雪覆盖。老远望去,如披白衣。
邋遢汉子摇了摇头顶的酒葫,时不时的眯着一个眼睛瞧着酒葫里面,却发现还是滴水不漏。面色有些红晕的汉子晦气的骂咧一声,见到前方不远处的酒楼,摇摇晃晃走了过去。
走过那杆破旟,男子停下脚步,看了眼上面的‘桃李春风’四个大字,憨憨一笑,随即又摇头晃脑的走进了那间酒楼。
“店家!有无美酒?”
邋遢汉子对着酒楼二层,朗声喊道。
“有!”
楼上马上有人回应。
“是否满座?”
楼下人又问了一声。
“只剩一桌啦!客官这般磨唧,咱好酒可不等人呐!”楼上人继续朗声回应。
楼下男子闻声大笑,随后径直走上了酒铺二楼。
酒楼二层早已客满人杂,有青衫文士,也有浪迹江湖的佩刀游侠,更有一些来自中洲各地的阀门贵族、豪门的千金。可谓是鱼龙混杂,满楼谈笑风生。
邋遢汉子找了一处还没有被人捷足先登的空桌,一屁股坐了下去。
酒楼小二笑脸相迎,小跑到男子身边。
男子对店小二使了个眼色,将手中空荡荡的酒葫递给店小二,后者见风使舵,再明白不过那人所意何为,于是赶忙拿着酒葫一溜烟就跑去酒坊。
邋遢汉子又高喊一声,要了两坛杏花酒,随后将腰间粗布包裹的长剑横放在桌上,翘起二郎腿,头枕着双臂,慢慢等候。
不大一会儿,那店小二笑呵呵的提了两坛子酒跟原先男子递给他的空酒葫小跑了过来。
“客官,您要的两坛杏花酿,还有您这酒葫,小的已经给你盛满了酒,您慢慢享用!”店小二点头哈腰,笑呵呵说道。
男子随手抓起一坛酒,拔去塞子,仰头一口饮尽手中酒坛里的醇香佳酿,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柜台前正在算账本的老掌柜,看见落座畅饮的那名男子,笑道:“公子这般饮酒,还真是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啊,是不知咱们杏花村的酒,可不是那些市井俗酒所能比的了得。”
男子闻言,笑着应道:“店家误会了,杏花村的酒是怎么个样,别人不闻其香还算说的过去,你要说在下不晓得其中滋味,那店家你还真是低估在下了。”
老掌柜听那邋遢汉子这么一说,来了兴致,神采奕奕的走到男子身旁,在其对面凳子上坐下,小声问道:“公子真晓得?”
喝酒的男子点了点头。
老掌柜两眼放光,继续问道:“那公子铁定是知道我这店前所立的旗杆上,那‘桃李春风’四个字的来头?”
男子摇了摇头,“这个,还真不知道。”
老掌柜咦了一声,随后又一本正经的解释道:“这‘桃李春风’四个字,原先在咱们这里是没有的,之前老朽这里无牌无匾,直到几年前,从关外来了个书生,他意气风发,老朽当时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可不是?自他来了咱们这儿尝了酒之后,扬言要为老朽这破酒楼立个正名,好让天下游客旅人都记住这么一处饮酒的好地方,于是就有了‘桃李春风’这么个名号。”
老掌柜回味当初,感慨道:“这么多年了,老朽这破旧楼生意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了,这还多亏了那名书生贵人哪!只是这么多年,老朽只记得好像是叫什么…曹懋,却一直打听不到那位贵人的消息,这件事,一直是老朽这下半生所遗憾的事情了。”
邋遢男子笑了笑,“原来是个穷酸书生啊,这些个读书人啊,还真没有一个消停的。”
方才一旁喝酒谈心的那些个书生文士,听到这邋遢汉子这么一说,顿时纷纷起身,对着那汉子怏怏不乐的说道:“说我们书生不消停,公子自己可倒是消停的很,依我们看,公子这副模样,别说能写出什么‘桃李春风’这般好听的诗了,写个自家姓名都费劲吧?”
众人闻言,满堂大笑,连一旁的老掌柜也被这话给逗的笑颜逐开。
“一帮酒囊饭袋。”
邋遢汉子不理会书生文士的嘲讽,没好气的又灌了一口酒。
这位大老远从泸州“返乡”的粗鄙男子,就这么畅饮不断,一日之内,足足喝了二十坛酒。最后,酩酊大醉,睡死过去。
————
古铜州。
老君城。
整个中洲山峰地势最险峻的登天山上,有个清一色的云间繁城,唤作老君城。
老君城来历匪浅,是道宗正派的第二大道教宗庭,与茅山祖庭同属道门正统宗派。开山八百年,香火虽不及茅山旺盛,但也犹有着茅山所不及的过人之处。
这一日,登天山上冬雪下的格外的大,使得整座山顶老君城被白雪覆盖,如一座白色雪城。
城内设有六庭十院,且各自有不同之处。
朝天院位于老君城最东部,早晨旭日东升时,总能最先被朝阳光霞照耀的金光灿烂,宛如天城一般。
院内,执掌朝天院姓崔的老道人跟自己的同门师弟正在议论着前些日子所发生的大事。
院子的东面,那堵矮墙上,盘腿坐着一个身穿宽大道袍的瘦小少年。少年此时正一手托腮,两眼呆呆的望着朝阳升起的那一处光霞,小脸被金色光霞照耀的辉光满面。
“师兄,京城密案一事所造成的这番景象,儒家那些圣人会作何感想?顺势而为,还是逆流而上?”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掌院老道人崔静的师弟,老君城北院掌院人赵臣清。
崔姓老道人抬头看了眼还未完全明朗的天空,不见表情的说道:“中洲文庙那些个圣人们会怎么想,暂且谁也说不清,不过我们登天山这边的光景,也没好到哪里去。”
赵臣清又道:“有人铁了心要与整个文庙为敌,明面上是对儒家发难施于压力,实则是做样子给别家人看,与朝廷为敌,是一条最错误的悬崖绝路,一旦卷入,绝无退路可言。一方面更加稳固了整个朝野上下的军心,二来,也再次博取到了皇帝陛下对吞并神州整座天下的遐想认同之心,毕竟,君王之道,才是真正的制天下之道。”
崔静冷笑道:“儒家所主张的治理天下之道,与咱们这位九五至尊面前,锋芒太盛,以至于触碰到了他的底线,所以若要在以后的征伐大事中安稳的一步步推进,就必须要先绝了那些外界干扰,重整国政民风。”
赵臣清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为帝王者,一人为天,大权在握,审时度势,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心宽以容天下,胸广以纳百川。可君王之道,从来都是有明显的区别。君之道,仁也。王之道,霸也。如此一来,皇帝陛下赐死儒家圣人陈亭肃,本就是王爷下的一手好棋,让陛下在君王之道中,做出举兵征伐必不可缺的最后抉择。”
崔静驻足而立,看着那一轮已经东升而起的火红大日,责备道:“你看,一样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诺大一座神洲大地,却硬生生要分出个三教九流,争个你死我活。苍生遭殃看不见!民不聊生看不见!强霸为王看不见!世道险恶看不见!净是一些口舌之争,无用之徒!”
老道人语气逐渐上升,最后直接是怒气难遮掩,身旁的赵臣清心中一颤。
赵臣清正欲开口,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师兄要是真发火了,那可是谁也拦不住管不着的一番景象。如此一来,更加难以收拾。
崔静缓了缓,片刻后,脸上居然笑意渐起,对着某处笑道:“宋大人可千万别把老道的话放在心上啊。毕竟同为道门中人,脸皮厚一些,也是应该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老道信口雌黄,宋大人不见外的吧?”
赵臣清倒吸一口凉气,师兄这骂人的功夫,依然还是不比自身道行低啊。
半晌沉默。
赵臣清望了望东墙上的那道小身影,微笑道:“如今师兄收了这么个惹人喜爱的徒弟,大可无聊时散散心,解解闷了。”
崔姓老道闻言,顿时神采奕奕,得意道:“那当然,我的徒儿怎么着也得是个好心徒儿,不像某些人,阴奉阳违,一肚子坏水,扰的人不得清净,鸡犬也不宁。我道门讲究清净,扰扰吵吵的,那还修个甚么道?”
盘坐在矮墙上的少年忧心忡忡,他早已思绪万里。
一股凉风刮过少年的脸颊,少年哆嗦颤抖,直觉告诉他,他想爹娘了。但也更想那个他乡结交的拜把子兄弟,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少年觉得自己整天的生活没了色彩,整天跟这死老头学道经万法。念来念去,无聊透了。
少年回忆起,当时答应那家伙,再次见面时一定要成为一个武功高强的大侠,然后带着自己那个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闯荡江湖,吃遍天下美食,尝尽天下美酒。
想到这里,少年觉得自己真没用,以至于在老头子那里得知自己那个兄弟早就家破人亡,不见踪影时,自己偷偷跑下山,下定决心要去找他,不管天涯海角,都要找到他,只因为他是朱淮的兄弟。
可自己还是半路被饿的差点就死了,还是老道人连忙下山,找到了自己,一路背着自己上了登天山。
想着想着,少年突然破天荒的一身精神气,神情蓦然变得开朗。他猛地起身,对着身后那个院子里的跟屁虫师父,大声说出了那四个字。
“我要练拳!”
“什么?”
“老头!从今天开始,我要练拳!”
还在跟自己师弟絮絮叨叨的老道人顿时热泪盈眶,像个孩子一样的流下了眼泪。
老人老泪纵横,眼睛却笑成了月亮,一溜烟跑向徒弟的同时,颤声道:“哎!咱这就去练拳!”
赵臣清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兄,也从未见过如此这般高兴的崔静。
————
扬州杏花村。
楼下旟杆上,‘桃李春风’四个字轻轻飘摇,楼上却安宁无声。
此时此刻,酒楼里的酒客大半都已经离去,只留下一些‘残枝败柳’,整个酒楼,酒客寥寥无几。
小酒楼后面有个小闲院,几棵枯树,皆是杏花村独具的杏子树,树下有几张棋台石桌。此地是老掌柜整天忙碌,闲暇时所歇息的僻静地方。
之前在老掌柜酒楼里痛快畅饮的邋遢汉子,在酒楼里喝的酩酊大醉,睡死过去,老掌柜店铺打了烊后,将其拖到了自己的小后院。此时,他正趴在一张棋台石桌上昏昏大睡。
老掌柜出去了一趟又回来。他走向那名汉子所在的石桌,用手敲了敲石板。见那人没反应,老人又拍了拍男子的后背,昏睡的汉子迷迷糊糊睁眼,慢慢的醒了过来。
“公子啊,不能再睡了。你不是说今儿个有事要去办吗?这都酉时了,如果现在还不动身,会耽误行程的。”老掌柜对着邋遢汉子笑呵呵的说道。
男子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眼天色,确实已经不早了。他慢慢起身,随手拿上了自己那把粗布包裹的带鞘长剑,腰间挂好了酒葫,准备动身离开。
老掌柜见状,一手指着男人那把黑布包裹的长剑,笑眯眯的问道:“一直没跟公子问一声,你这布包裹的东西,是不是很值钱呢?”
那邋遢汉子闻言,笑道:“很值钱,当然很值钱!我全部家当都在里面了。就跟这个酒葫一样,都是我半条命一样贵重的东西,值钱的很。”
男子拍了拍挂在腰间的酒葫,得意洋洋的示意老掌柜,瞧他这酒葫芦,也一样是件宝贝,值不少钱。
老掌柜挺直腰杆儿,一点也不逊色的说道:“咱们活了半把岁数,怎么说也还是识货的主,瞧这东西就能估出个八九不离十,准是值钱货!”
那汉子半开玩笑的说道:“值钱货是不错,但我可不会向外卖这玩意儿,毕竟还得靠这个讨生活呢。”
老掌柜闻言,哈哈大笑,“那是那是!咱也不是那种夺人所好之辈,咱也就只是问问而已,并没想着要为难公子。再说了,公子若真要买,咱也不一定会用这宝贝,你说是不是?”
邋遢汉子拍了拍老人肩膀,大大咧咧的一笑,说这样才对嘛。
随后,男子便走出了酒掌柜的小院,起身离开这座‘桃李春风’酒楼。
刚没走几步,男子听到身后老人喊了一声。
“公子留步!”
老汉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双手拄着膝盖,喘了几口气,老汉又挺直身子,笑呵呵说道:“你看我这老糊涂,都还没问公子尊姓大名,让公子就这么离开,于心小有不忍哪。我这儿有个小东西想赠予公子,望公子笑纳。”
老人说话间,从袖口里取出来一个竹片造制的小竹签,上面篆刻‘桃李春风’四个小字,递给了汉子。
老人随即憨笑道:“以前没来得及将这玩意儿送给那个赠老朽一副牌匾的先生,如今又遇到了公子这般性情中人,再不将这东西送出去,老朽这心里不踏实,还请公子收下这份薄礼,就当随了老朽这一份牵心挂念吧。”
汉子笑着点了点头,接过了老人赠送的竹签,随即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翡翠玉佩,递给酒楼老掌柜。
“哪有拿人赠礼不回礼的道理,这东西就当是我带那位书生给你还礼了。”汉子将手中玉佩递给了老掌柜,老人正要拒绝,男子立马握住老人那只拿着玉佩的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收好。”
老汉微微一叹,最后还是坦然接受。
邋遢汉子就这么走了,老人最后问了他的名字,又牢牢的记住了那个名字。
魏青。
他说他要去以北的那座叫酆都的古城。
半月后,在杏花村依旧以卖酒为生的老掌柜,卖着酒,听着那些来喝酒的游客纷纷说道着那些坊间传言,江湖大事。
一个模样邋遢的汉子,用手中那把剑,随手一剑劈开了那座大曜王朝封禁多年的亡国城池大门,将那新建的城墙硬生生劈成了两半,紧接着在城墙之上刻了‘桃李春风’四个大字之后,潇洒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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