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天工作结束，乔麦的手生疼，弹片太小又太闪，眼睛也觉得吃力，但好歹适应了这份工作。

        在食堂吃饭碰到了春花姐，春花姐在另一个部门，她关切的问乔麦分在哪条拉，做哪个工种，吃不吃得消，又给她介绍了几个同乡，叮嘱她道：“小麦，这厂里的人来自天南海北，大部分人都没坏心眼，但也少不了泼辣自私斤斤计较的，你不要主动惹事，但别人欺负你也别怕，一定要告诉我，咱们有很多老乡，没人可以把你欺负了去。”旁边几个同乡也亲切的附和。

        在这异乡，春花姐便是亲人，乔麦听着她关切的话语，觉得心里暖暖的，又认识这么多同乡的人，一颗漂浮的心似乎有了一点着落。她微笑着道谢，和大家聊了一会儿。

        回到宿舍，她有做为新人的自觉，最后一个才冲凉洗衣服，等她忙完，舍友们都已经在自己床上了。

        这个厂是计件拿钱，多劳多得，来这里工作的都是想多赚点钱的养家人，所以，基本没假期，只有发工资的第二天才放假，方便工人们去邮局把当月工钱寄回家。因此，也没什么空闲和娱乐，小小的床便是各自独立的小天地，此刻，大部分舍友还没睡觉，有的在织毛衣，有的在看话本子，有的把小型收音机摆放床头，躺着听情感电台。还有些已经拉上床帘从里面用夹子夹好，大概是已睡下。

        昨晚，乔麦是第一个上床睡觉的人，因此还不知道自己下铺是谁，此刻，下铺已经把床帘拉得严严实实。她上床便特意放慢放轻，可她刚躺下，便听到身下床板“砰”的一声被人狠踹了一脚，“要死啊，上个梯子弄出那么大动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一个尖厉的女声骂道，接着听到下铺取夹子拉开床帘的声音。

        乔麦探出头往下看，便对上仰头怒骂的人，正是昨天排挤她的那个小眼睛女人，她大概是近视眼，看人时把眼睛眯起，这样，本来就小的眼睛就更是只有一条缝，眉头紧锁，一张脸满是阴鸷。

        乔麦不想惹事，赶紧轻声道歉“姐姐，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是我不好，以后我会更小心的。”

        这时，其他舍友都停下了自己的事，等着看热闹，她们都知道，这个蔡蔡就是故意欺负乔麦，乔麦睡的床之前是空的，给她堆放杂物，乔麦一来，她不得不把东西放回自己的小床，本来不大的床堆的东西多了睡觉都伸展不开手脚，心里窝火，不敢找后勤主管的麻烦，便把气撒这个看起来又瘦又老实的女孩身上。何况，欺负新人，也是这里的传统，只有性子特别泼辣的才能幸免。而乔麦，一看就是个好拿捏的。

        但她们都没料到乔麦这么软，竟是一句话都不反驳，直接赔笑脸认错道歉，蔡蔡显然也没料到，愣了一下，乔麦这姿态她不好再发难，只能恨恨的又骂了几句难听的便退回了自己的床，夹上了床帘，其他人见没热闹可看，也收回了抻长的脖颈，回了自己小天地。

        乔麦也拉上床帘，轻呼一口气，心想，影视剧里，文艺作品中，都把底层劳动人们描写得淳朴善良，只有她出身于这个阶层的才知道，这个人群并不是如此单纯，他们巴结惧怕有钱有权有势的，嫉妒原本和他们一样后面好起来的，踩压欺负比他们还穷还怂的。而且，很多人在自己微弱时受尽欺负，吃尽苦头，一旦自己过了那个阶段，看别人被欺辱，就成了麻木不仁的看客，有的还顺手砸几个石头，就如刚才那帮看热闹一脸幸灾乐祸的，甚至有人一旦发迹了，摇身一变也成了施暴者，比曾经的施暴者更厉害。这就是人性的幽微。

        乔麦想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白天太累，没多久便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第二天午间休息时，乔麦去找了春花姐，把宿舍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春花姐很是气愤，要去叫几个老乡来找那个女人算账。乔麦忙拦住，“以后还住一起，弄得太僵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舒坦，我想请春花姐帮我个忙…”

        晚餐时，乔麦特意带了一罐妈妈给她做的豆豉辣椒酱，在食堂转了几圈，找到了同宿舍那个帮她说过话的大姐，她看大姐身边有空位，便坐过去，把辣椒酱放在大姐面前“大姐，听你口音是四川人吧，这个辣椒酱给你，这是我妈妈做的。谢谢你在宿舍为我说话。”乔麦真诚的说。

        大姐抬头看着她露出诧异，忙推回辣椒酱，“是小妹子啊，不用不用，你妈妈给你做的，你自己留着，食堂饭菜很难吃，辣椒酱可是个好东西。”

        乔麦推过去，语气真诚，“大姐您收下，我还有。”

        大姐看着乔麦认真的样子，就道谢收下了，

        “小妹子，我姓刘，四川绵阳的，你就叫我刘姐，你下床那个蔡蔡，是我们宿舍最难相处的，她是厂里的老员工，听说，也就你这么大时进的厂，干了十来年了，是二车间的助拉，脾气很火爆，哪个新来的都被她欺负过，先忍忍，事事小心点，看看有没有这运气，有人辞工了空出新的床位来，你搬走。她的上床就没人能睡。基本上都是空着给她堆东西的。因为每次分到这个床位的，她都会想着办法整走，有关系的换个宿舍，运气好的遇到空出了新床位。性子软弱的就被逼得直接辞工不干了。”

        “就没有遇到比她更泼辣的反抗她吗？”

        “这个厂虽说活计辛苦，伙食差，但工资不低啊，在附近的厂子中，算是最高的了，进来还需要担保，想留下来的，自然不想惹事。厂里有规定，打架是要被开除的，出门在外，哪个不是来想赚钱养家呢？”

        “嗯，这倒也是，刘姐，她这么霸道，是有人为她撑腰吗？”

        “撑腰的…我在这干了6年了，没听说厂里哪个当官的是她亲戚，就她自己是个助拉，我们在一起住了6年，对她有点了解，按说也是个孝顺的，家里穷，没上两年学，赚下的钱都寄给家里，好像是说为弟弟们赚学费，做事很勤快，手脚麻利，也能吃苦，这不，去年升了助拉，工资可比我们多几百一个月呢，虽说是个芝麻官，但自从升了助拉后，比以前就更神气更霸道了，就她这性格，向来独来独往，没看到跟谁特别交好，总之，小妹子，你就先忍忍，凡事注意点。熟了也许就好了。”

        “谢谢刘姐，我知道了，对了，我第一晚来时帮她一起数落我的那几个女孩子，是她什么人。”

        “那几个，哼，都是被她欺负过的，不过是怕了恶人，就去巴结罢了。”大姐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

        这天晚上，乔麦照例是最后一个冲凉的，在大家伙冲凉的冲凉，洗衣服的洗衣服，忙碌着时，宿舍的门被敲响了，有人去开了门，春花姐走了进来，带着三个高大壮实的老乡，“小麦，还习惯不，我们几个的宿舍就隔你两个房间，有啥需要唤一声。咱们这厂老乡多，你看，门外还有好几个呢，听说咱老家来了个小妹妹，都要过来认个脸熟。”说着往门外一指，果然，走廊上站了十来个人。乔麦便走出去，在走廊上和大家寒暄了一小会儿。

        进来时，刘姐意味深长的笑着说“小麦，你这么多老乡，好啊，在外就是要有人帮顾。”“

        乔麦笑了笑应了声。

        宿舍其他人没说话，蔡蔡斜了一眼这边，冷哼了一声，上了床。

        乔麦洗漱完轻手轻脚爬上了自己的上铺，这一夜，没有被踢床板，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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