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99章
今日的大殿,气氛格外凝重压抑。
长岭一带的贪腐终于被明明白白地摆到台面上:当地县衙官府与富户乡绅勾结,大肆吞并土地,伪造田籍,甚至将手伸到了镇北军退役老兵的身上;又鱼肉百姓,为所欲为,以致流民落草为寇;再者,当地州府尸位素餐,欺上瞒下,任由山匪横行,为害一方。
这条条目目列下来,贪腐,渎职,欺君,已是杀头的重罪。长岭郡崖仓州府的刘知府自然难逃其咎,连带着下属的数个乡县均被牵连,皇帝已着人前往长岭郡拿人。
除此之外,以兵部侍郎宋凌为首的数位臣子,借着镇北军退役老兵大作文章,请求皇帝彻查燕京朝堂与长岭郡地方官府的暗中联系,话语间直指户部尚书黎洪铭和黎家;而朝堂上黎家人的附庸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一口咬死刘知府为主谋,称其胆大包天监守自盗,火烧崖仓府衙,试图销毁证据。
底下禀报的臣子已经吵了几轮,你方唱罢我登场,彼此都有些面红耳赤,眼见着争执声愈发激烈,皇帝的手在龙椅扶柄上摩梭了几回,终于开口制止道。
“行了!诸位都歇歇吧!”
原本吵嚷一团的臣子们顿时噤了声,垂着头站回原地,等待皇帝发话。
“黎尚书,你说说,这事你怎么看。”皇帝的眼睛逐个扫过前排这几个方才一言不发的老臣,最后盯着户部尚书逐字逐句地发问,苍老的声音愈发低沉。
黎洪铭乃黎妃的嫡亲兄长,亦是如今四皇子的舅舅。他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田籍一事乃户部分内之事,臣作为尚书,监察失职,以致上扰天听,臣罪该万死。”
说罢,黎尚书一撩袍子,颤颤巍巍地跪下叩首。“望陛下责罚。”
褚太尉侧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黎洪铭,又看了一眼边上的兵部侍郎宋凌,随后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宋凌心神领会,对着跪着的黎洪铭开口道。“黎大人向来关爱下属,事情还未清楚便急着往自己身上揽责,如此高风亮节令人赞叹。只是事已至此,震动朝堂,大人理应彻查户部,以正视听,切勿包庇下属。”
“宋大人此言差矣,臣深知难辞其咎,故而领罪,何来包庇下属一说,还望陛下明鉴。”
宋凌还欲争辩,不曾想此时齐王开了口。
“黎大人,既是失职,那总不能单单一句领罚便完事。这职是如何失的,又是如何让那下面的蝇营狗苟钻了空子,您总得给个交代,您说对不对?”
黎洪铭内心暗骂一句齐王,表面上只是深深叩首跪得更低。
“臣不敢欺瞒殿下,事发之后臣亦深感愧疚,连夜调取部内文书逐条核对,又细细排查部内人员,就是为了查出疏漏之处。只是事发突然,部内又事务繁杂,一时暂未有结果。待到查出之时,臣必将上奏陛下,还望殿下容臣些时日。”
齐王轻笑几声,“也是,兹事体大,黎尚书近来寝食难安,本王再这样逼迫倒显得不近人情了。还请父皇决断。”
皇帝看着跪地不起的黎洪铭,无奈与烦躁漫上心头——武康二十四年时,他已经借着叛国案敲打过黎家,也折断了黎家不少枝条,不曾想这十年过去,这黎家倒是愈发枝繁叶茂起来。
“那就如尚书所说,再允户部些时日,朕再来细细盘一盘这疏漏之处。”
黎洪铭心中一喜正要谢恩,只听皇帝接着道。
“至于黎尚书,你效忠朝廷多年,如今犯下如此大的疏漏,朕也不忍心苛责。但一来国法难违,二来户部事务繁杂劳神,尚书你年纪颇高,倒不如回家修养。如何?”
黎洪铭心中猛然一震,而褚太尉则默默颔首以藏起嘴角的笑意——皇帝这是要把黎尚书革职了。
“陛下,陛下不可啊…”
“…”
“放肆!陛下的决定,也是汝等可质疑的?”
“…”
果然,皇帝话音刚落,底下便是一阵反对之声,又紧跟着宋凌一派人的斥责。
“肃静!”这回是曹公公发了声,一声尖利的训斥穿过整座大殿。
黎洪铭这回腰板都塌了下来,伏在地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扣紧了地面砖隙。
“臣……臣自知罪孽深重,陛下将臣停职已是仁慈之举,臣不敢枉辩……只是户部事务纷乱冗杂,臣若是一下子离开手去,怕是要出大乱子。现下找人接班亦需要时间,臣还望为陛下效力,将事务交接完善再离去。”
朝中支持黎家和四皇子的人不在少数,皇帝也不打算现在就和黎家彻底撕破脸,沉吟片刻后还是同意了黎尚书的请求。
而所谓交接完善,不过是在黎洪铭彻底离职前,安插黎家的亲信入驻户部,甚至是干预下一任户部尚书的人选。
齐王并不意外这一结局,在黎洪铭谢完恩慢慢爬起身时还上前扶了一把。
“大人小心些,跪久了,一下站起来可别摔着。”齐王身上有股子淡淡的药香,他靠过来时,黎洪铭一下子就闻到了。
“谢殿下。”黎洪铭压下心里的愤恨,把颤抖的手藏进衣袖,谨慎地离齐王拉开了距离,然后毕恭毕敬地道谢——小兔崽子,想把老子赶出户部,没那么容易!
然而齐王迈出这一步可不仅仅为了扶他——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禀奏,先前假冒突厥刺杀儿臣的刺客,已经有些眉目了。”
齐王话音刚落,大殿里便静得如同坟墓一般——先前谁都知道四皇子和黎家是嫌疑最大的一方,而齐王赶在此时提起这件事,怕不是想借着长岭郡贪腐这件事,再往黎家身上狠踩一脚?
之前一直冷眼旁观的林丞相终于动了动,看向站在大殿中央的齐王。
紫杉木弓的讯息前不久由他亲自呈给皇帝,但皇帝一直把事情压下不提,可偏偏现在齐王挑了这个时节出来,难道是齐王在宫中安插了耳目?亦或者……还有除了紫杉木弓之外的证据?
“是么?有什么进展?”皇帝微微往后,靠在了龙椅椅背上,手指搁在膝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曹公公知道,这是皇帝烦躁时的下意识动作。
齐王却似乎不曾察觉皇帝的燥郁,将紫杉木为西边商路进口货物一事道来,又顺带着多提了几句大晋西侧商路垄断之事,把售卖紫杉木的几家大商队都列了出来。
“此弓必定来源于西边商路,儿臣已经着人去筛查当地的弓箭作坊,想来不日便能查出此弓的来源。”
齐王停顿片刻,目光扫过褚太尉,然后留在了林丞相的脸上。
“另外,儿臣最近听闻,镇北军大都尉萧安庭萧都尉,还有刑部侍郎褚光熙褚大人,他们二人从长岭郡回来时,不仅带回了田籍证据,也带回了一批山匪人证。这些山匪身上,就有紫杉木制造的弓,应该是从商队里抢来的。只要能查出商队的归属,应该能找到刺杀案的线索。”
大晋朝堂没有几个人不知道西边商路由谁家垄断管理。齐王这些话虽然没半个字提到黎家,但句句都是往黎家身上扯。
黎洪铭这时候反倒平静了下来,只当作什么也没听见,一言不发。
齐王也并不看向他,只是认真地注视着皇帝,开口道,“刺客假冒突厥使团,刺杀儿臣,期间险些误伤了父皇,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先前为了不打草惊蛇,儿臣不欲令人声张,只暗中派人协助金吾卫调查,如今真相即将揭晓,还望父皇加派人手调查西边商路,商队垄断与紫杉木事宜。”
皇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同样注视着台阶下的齐王。父子对视,整个宫殿内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曹公公背后一阵阵冒冷汗:皇帝虽然不喜黎家,但也只愿意从长岭郡贪腐一事入手收拾黎家,对刺杀案一直摆出冷处理的态度。
先前几次齐王进宫与皇帝谈及此事,均不了了之。没曾想齐王还是按耐不住,借着今日这股势,非要逼迫皇帝在众臣面前答应深入调查。
“齐王,既然你说真相即将揭晓,你这心中,可有怀疑的人选?”皇帝没有直接回答齐王,而是反问了回去。
“自然有怀疑的人选,只是刺杀案涉及我大晋与突厥邦交,不敢妄加揣测,故而希望父皇加派人手调查,还事实一个真相,还突厥使团一个清白,”齐王笑得苦涩,“也还儿臣一个慰藉。”
这最后几个字,齐王说得不紧不慢,却尽显伤凉之意。
朝臣们不禁又想起齐王中的那一支毒箭,若不是齐王福大命大,怕真是直接一命呜呼,如今不依不饶地非要讨一个说法,也不为过。
果然,皇帝最后还是挥了挥手,“依你了,就让宗正院去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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