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两岸红莲夜
饭后,千离尔回到住所,看见不愿去落枫岭吃苦的漠缘长老正蹲在花丛中逗蛐蛐,魅月汐蝶在一边看热闹,感觉千离尔来了,头也不抬地打一声招呼,兴致勃勃地继续看。也许在这两位在灵界里待了上千年的老怪物心中,人间什么都是好玩的。
千离尔径直回屋看避愁树长势如何,又翻书看了天天天天蓝,见一切安好才放了心。
窗外月色正好,清风微凉,竹影绰绰,清亮的月光把竹影照在千离尔床边,地面看上去像盈了一层浅浅的池水,水中藻、荇交错横生,纵然知道这是月光和竹影混合在一起造成的错觉,千离尔还是忍不住伸手虚捞了一把。当然啦,什么也没有捞到,千离尔的心情却好了起来。
以前在灵界时,总觉得灵界的月亮没有人间的月亮圆,又觉得人间的一切都比灵界有趣,想方设法跑到人间玩,如今天天住在人间,反而心情不畅,不如……出去玩会吧?
千离尔这么想着,偷偷溜出了将军府。千离尔不知道,本来应该在暗中保护她的红鸮和鹦歌在三天前出远门执行任务去了,百鸟里还有二十多位成员也跟着一起去了,所以这个保护任务,兜兜转转又落到了墨鸦和白凤身上。白凤一回到百鸟宿舍就累得大睡起来,完全忘记了这个工作,墨鸦不忍心叫醒他,便独自行动。尽管他的伤其实更重一些。
一切就像安排好了一样,他们注定要再次相见。
千离尔胡乱逛着,不知不觉,竟走进一条挂满花灯的大街,人们欢声笑语着,皆提了一盏河灯,但街边并没有卖河灯的店铺,看得千离尔心生好奇,忍不住拉了个人来问。
被千离尔拉住的是个相貌和蔼的美妇人,她手中提着一盏有些歪扭的兔子河灯,大概出自于她牵着的那个小男孩之手。
妇人听了千离尔的问题,轻笑起来:“姑娘这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我们这里每逢‘红莲节’都会放河灯,大家都是自己做河灯的。”
“红莲节?”千离尔听得大感兴趣,“河灯怎么会和红莲扯上关系呢?”
妇人耐心解释:“最早的河灯都是荷花形的,在河面上漂浮着,就像一朵朵红莲,所以就叫红莲节。”
“哇……”千离尔想象一下那种情景,喟叹一声。
妇人莞尔一笑:“姑娘要是想做河灯,可以到前面去,前面就有可以自己动手做河灯的摊子——”
小男孩终于忍不住/插/口了:“那是我们家开的,厉害吧!”
“……咳咳,姑娘若是感兴趣,可以去试一试。”勉强说完,被亲生儿子拆台的妇人牵着小男孩走了。
千离尔站在原地看妇人匆匆的身影,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她并不觉得给自家店推销是多么尴尬的事情,只是人之常情而已,她还很感谢这位妇人为她解惑呢。
做河灯……貌似很有趣!
千离尔上一秒才升起想要做河灯的念头,下一秒已经迫不及待地提着裙摆,兴冲冲奔去寻妇人口中的摊子。她的衣裳是新换的,上好的丝绸料子,洁白柔软,裙边绣着以浅碧色丝线勾边的珍珠色鸾鸟衔花,里衣窄袖罗口也精心装饰了些卷云纹,未见奢华,倒有一番清新之感,衬着如墨蜿蜒的乌发,在灯影幢幢中被晕染上暖色,着实好看。朦胧间,一副精致的皮囊一现即隐。
摊子是找到了,千离尔交了钱后坐在一张材料桌边上手一做,实在没想到一只小小河灯居然有那么多的工序,纵然是动手能力不错的祥瑞大人也有耐心用尽的感觉。
千离尔正努力地把两根竹条绑在一起,想要编出一个河灯的轮廓,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突然伸过来,轻巧地将那两根将被折断的竹条,从千离尔的手下解救出来。少女抬头,对上墨鸦忍笑的眼。
两人对视三秒,男子终于忍不住地笑了。
墨鸦的笑容因为皮肤太苍白,而也显得苍白,像一枝开放在角落的白色玉簪花,带有攻击性又蕴含温情的馨香。他笑道:“千离尔啊,河灯不是怎么做的。”
千离尔微恼:“你行,你来啊!”
墨鸦一边随口解释了一下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一边重新取了竹条,看了一下,摇头道:“太粗了。”他掂了掂材料桌上的一把柴刀,臂上护臂的银饰中弹出一尺青锋,将竹条剖细,熟练地编起来。
白鸟看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时顿时对墨鸦崇拜得一塌糊涂,眼看雏形快要完成,一时间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高兴地唤他名字,声音清脆,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鸟在为父母带来的小玩意儿而高兴:“墨鸦墨鸦,你是要帮我做河灯吗?”
本来只是因为技痒才现身的墨鸦随意道:“你可以这样认为。”
“哇,太好啦!”白鸟欢呼起来。
听见这小女孩般的欢呼声,墨鸦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千离尔。温暖的灯光在她的面庞上流转,把淡漠的气质减了不少,多了几分真实感。这张介于孩童和成人之间的少女面孔,有时候像大人一样冷酷得接近淡然,有时候又像孩子一样纯真无邪。你若心怀不轨地接近她,她便用假笑和警惕来回应你;你若把她当做天真烂漫的孩子一样对待,她反而会用清澈的眼神和调皮的笑容来回应你……实际上,这只白鸟正处于敏感易变的青春期,正犹豫着该戴什么面具继续走下去,是继续天真、不谙世事,或是故作成熟?
白凤也处于青春期,可他比千离尔好运得多,他身边有写作上司读作兄长的墨鸦帮忙指点着,还有鹦歌关心着,而千离尔身边没有一个可信的人。
想到这里,墨鸦看千离尔的目光温和下来。
千离尔被看得莫名其妙:“诶,你不做河灯啦?”
“做,当然做。”墨鸦笑着看她,好像在端详一只孤单的小鸟一样怜惜,“我刚刚在想,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河灯呢?”他把材料桌上糊河灯用的彩纸拢起来给千离尔看。
千离尔闻言,觉得这的确是个好问题,认真看了起来。粉色太幼稚,红色太大众,黄色太俗,这种蓝色又太丑……挑来选去,千离尔竟一张也没有看上。最后,千离尔看了一眼自己的白衣,无奈地说:“白色吧。”
她明明是不喜欢白色的,可貌似就这种颜色还不错。
墨鸦看千离尔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笑着起身:“我离开一下。”
“哦。”千离尔把自己的脸埋进一堆彩纸里装死。
不一会儿,墨鸦回来了。他似乎去了某间书斋,身上沾了点墨香,怀中抱着几卷彩纸,也是糊河灯用的那种纸,但材质明显比桌上这些更精美,颜色也更加好看。
白鸟的眼睛亮了起来,孩子气地“哇”了一声,蹦起来扑上去看,墨鸦连忙扶住了她。“千离尔,你再来挑挑吧。”墨鸦把纸张展开来给白鸟看,受她感染,声音里也透了几分笑。
白鸟欢快地选了起来。
月亮一样皎洁中透着几抹蓝的月白色,日出时橙黄鲜红交融的朝霞色,秋季苍穹明净悠远的天青色……这六卷彩纸仿佛是六个意境,各自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白鸟都不知道该怎么选了。
欣喜地犹豫了一会儿,千离尔又担心墨鸦会不耐烦,连忙选了一卷纸,是那卷朝霞般的彩纸,她挺喜欢这个颜色的。
墨鸦便取了那卷纸,握着剪子裁成合适大小,用浆糊仔仔细细糊到河灯框架上,一盏河灯就完成了。传统的荷花造型,但莲蓬中又加了一只睡着的白鸟,看起来有几分童话的意思。
白鸟兴冲冲地向摊主要了蜡烛放进河灯,当烛火燃起,这盏河灯仿佛也宿进了少女的心底,那是许多年后,祥瑞大人的迷迭香里,为数不多依旧鲜明的画面,回想起来仍有温暖在心头。
“喏。”墨鸦把河灯递给白鸟,白鸟小心翼翼的接过它,像捧着一只明珠一样把河灯捧在掌上,“它是你的了。”
“耶!”白鸟欢喜得快蹦起来了,当然,捧着灯的她没敢那么干,只是高兴地转了几圈,裙上的鸾鸟好像也活过来似的,在旋转中扇动翅膀,自由地翱翔云间。白鸟兴奋了一会儿,又郑重地停下动作来对墨鸦说:“谢谢你,墨鸦。”
温暖的灯火下,少女清澈明亮的双眸诚挚地看着他,她虽然和墨鸦一样是黑发黑眼,但她的眼睛明显比墨鸦更干净,也更讨人喜欢,就像白凤那小子似的。
墨鸦不禁笑道:“只是一盏灯罢了,没什么。”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没有人能冷着脸。
“只是一盏灯罢了”?他说的也太轻巧了吧!河灯那么难做,他居然能做好,这难道不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吗?白鸟不解。而且,从来没有人送过我灯呢!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千离尔没有反驳他,只是道:“那我们一起去放河灯吧!”说完,白鸟起身欲走。
走出几步,白鸟觉得不对劲,一回头,墨鸦仍坐在原处,静静看着她,眼神很温和。
千离尔困惑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杀手是不能放河灯的,杀手应该隐藏在黑暗中。
千离尔下意识看了眼周围,嗯,是个昏暗的地方,所以墨鸦才会现身。
白鸟明白了,懂事地说:“那,我自己去放河灯啦。”
墨鸦含笑点头,苍白的脸庞半隐在黑暗里,有些阴郁的俊美。他看着少女渐渐走远,融进了人群里,轻声道:“即使是这样,我也会保护你。”这是我的职责。
墨鸦相信,千离尔是听到了的,因为她,脚步顿了一下。
他笑了,身体化作群鸦,遁入黑暗中。
千离尔脚步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捧着河灯继续走,走向街尾的河流。她微微垂着头,乌发流泻下来,遮住了眼尾的泪光。
这是多么动听的一句话啊,还没有除了至亲以外的生物,说过要保护她。
祥瑞在灵界其实是一个很尴尬的存在,因为祥瑞不是千年难遇,而是要靠天意才能出一个,也就是说,这些年的那些所谓的一千年才出一个的祥瑞,其实是假造的。
如果说把这能量充沛的六界(天都,星世,灵界,妖境,人间,亡乡)比作一株由天栽培出的苹果树,那么属于祥瑞的灵力就是一个苹果,当饥饿的众生都在争夺区区一片苹果的时候,天已经为祥瑞准备了一个完整的苹果,祥瑞只要吃了它就能强大起来。为了不被别人夺走苹果,天设定了一个防盗机关——只有身上有最强气运的生灵才能得到苹果——身上有最强气运的生灵只有祥瑞。可是天低估了众生的贪婪,他们都想要那个苹果,他们努力地开动脑筋,像一群饿狼想要吞掉一只可口的小羊羔。最后,他们高兴地想,对啦,如果一口气杀掉许多的生灵,再弄一个可以吸收气运的法阵,把他们的气运通通吸到一个人的身上,这样不就拥有了最强气运吗?饿狼们高兴地行动起来,就这样,一个个珍贵无比的“祥瑞”就出现了。可是,杀了那么多生灵,要是被人看出蹊跷来也想行动,怎么办呢?还有,大家都成了祥瑞,但祥瑞就一个苹果,分来分去还不是只能得到那么一片嘛,不行,我要闹了!
饿狼一边强忍着饥饿,一边和其他饿狼一起制定规定:我们把所有描写祥瑞的法典都修改成千载一出吧,一千年刚好是大家觉得比较珍稀又不会觉得陌生的时间,六界一起来举办一个竞争祥瑞的大赛,所有败者用来给赢家吸收气运,这样总算公平了吧?
于是,这个规定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六界所有比较位居高位的人物,都知道内幕。千离尔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祥瑞,但就因为上一任“祥瑞”在新旧交接典礼前逃了,本该属于她的一个苹果就没有了。强者不屑她的存在,弱者要求他的庇护,真正的祥瑞,可怜巴巴的,谁也不愿意保护她。
千离尔不知道墨鸦在图些什么,但她很感谢有人能那么说,哪怕这只是一句谎言,但谎言有时候也能很暖心,被骗者甘之如饴。
不想认清楚,世界太薄情。
不想去细想,他保护自己只是某人的命令。
忧郁少女千离尔来到放河灯的长堤边,石砌的亲水平台上坐或立或蹲着许多人,看台下的河流拂手而过,托着上千盏样式不一的河灯静静流淌,情侣们互相依偎,孩子们涉水嬉闹,这样欢乐的情景让她微笑起来。河对面的石台上还站着好些孩子,围着一盏超级大的孔明灯,个个兴奋得哇哇乱叫。他们向大人借来了火点灯,孔明灯渐渐鼓起,缓缓向上飘,一群小脸也跟着仰起来,橙红色的灯光照亮了纯真的眼睛和心灵。
千离尔寻了一个水流最缓的地儿,她蹲下来,掌心捧着灯,却有些舍不得放了。
这只河灯多精巧啊,连我都舍不得磕坏,河里那么多河灯,要是把它碰坏了,那可怎么办?
这河面多高啊,都快淹过了平台了,要是发了大水,把河灯弄坏了,那可怎么办?
这条河的河灯那么多,要是着火了,把它也给烧了,那可怎么办?
千离尔脑内奔过无数个“那可怎么办”,越想越不舍得,身后突然冒出一个不耐烦的女声:“喂,你还放不放河灯?不放别占地方!”
千离尔一惊,河灯落水。
糟了!
背后的女子没有听见回答,娇蛮地说:“喂,你聋啦?”说罢,她推搡过来,毫无防备的千离尔瞬间落水。
当然啦,在千离尔的衣裳即将碰到水的时候,一只手飞快拉回千离尔,助她在地面上站稳。千离尔抬头,墨鸦正环着她的肩。墨鸦关心地垂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看向那女子,冷声道:“姑娘怎么动手推人?”
那位姑娘是个看上去家境不错的娇娇女,穿着精美的碧绿裙衫,长发绾着金簪,容颜娇美中带着一股子刁蛮,像一只被娇纵惯的猫儿。
高傲的猫儿将目光移到墨鸦的脸上,眼中闪过惊艳,原本的声音低柔了下去:“小女见过这位公子,小女刚才只是太着急了,并无害人之心,请公子明鉴啊!”
“滚。”墨鸦还没有说话,身后突然飘来一句少年音,几支白羽打着旋儿落在地上,白凤居然也来了。
姑娘一下子涨红脸,气道:“你怎么骂人?”猫儿掩面泣着跑了。
“白凤。”墨鸦有些无奈的回头看他
“哼。”白衣少年立在水边蒹葭上,顿时比墨鸦高了不少,哼起来格外有底气。他瞟了眼还在男子怀里仰脸看自己的千离尔,祥瑞大人自动退开,白凤这才满意地扬了下唇,像只斗胜的鸟儿一样得意洋洋。
墨鸦飞快地伸手,一下子把白凤拽了下来:“小孩子。”
“放手!”白凤生气地说,几缕发丝翘了起来。
“不放——嗯……你在找什么?”墨鸦问白鸟。
千离尔正在在一片河灯里翻找,快气哭了:“河灯!那只河灯不见了!”
“冷静冷静,我帮你找找。”墨鸦听见哭腔,安慰道,也踏水过去。
白凤没人理,生气得跌足,气呼呼地跟过去:“河灯本来就用来放的,找它干嘛?那是什么珍贵的灯?”白凤向来很聪明,蓝紫色的瞳仁一转就猜出来了,“难道你给这个家伙做了盏河灯?”那可是他和鹦歌才有的待遇啊!
“这不是家伙,是个孩子。”墨鸦知道白凤在想什么,摸摸他的头,示意他看向千离尔。
少女本就娇小,在一片明亮灯火里,几乎看不见了,她焦虑地寻寻觅觅,眼里好像含了泪,这么一看,她似乎还比白凤还小些。
白凤微微一愣。
白凤重来都很在乎墨鸦这位上司,也得到过墨鸦亲手编的河灯,可就算是他也不会把一只河灯看得那么重要,反正明年还会有,而这位少女却这么焦急,好像区区一盏河灯是她此生不会再拥有的宝物一样。
“哦。”白凤还是维持着冷脸,走过去,假装看不到上司欣慰的目光。
墨鸦看白凤傲娇的样子,忍不住扶额笑了。
三人在璨璨明灯里寻觅起来,于是,台上的百姓从赏灯变为赏人,那些放孔明灯的孩子居然也围了过来,在水里快活地游动,像一尾尾活泼泼的鱼儿,高声问他们在找什么,问明了就开工,欢声笑语地打闹着,捧着一盏盏河灯,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比河灯更明亮。
孩子们的父母“哎呦哎呦”地喊叫起来,生怕自己的孩子唐突了三位能踩在水上的的高手,划着小舟过来,结果被孩子拉去寻灯,最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石台上的百姓几乎全在河上了,人人划船的划船,泅水的泅水,热心得千离尔一脸茫然。
人类,有时候还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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