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误入林深处

千离尔回到寺庙里，继续无聊的祭祀活动，直到暮钟响起，这才踏着夕阳暮光回到寺庙给施主准备的小院里用斋。室外钟鸣声声，竹叶沙沙，千离尔感到些惬意，直到吃完晚餐侍卫来收拾时，她才发现鹦歌已经回来了。

        杀手鹦歌生得一副海底明珠般温柔娇美的好容貌，柳色清浅的发丝干练地束起，一袭碧蓝衫子飘逸绝尘，一举一动间臂上长羽摇曳，身上如兰般的处子幽香也散出来。少女姿容清雅，仿佛一只误入凡间的神鸟青鸾。

        她平日里唇角总带着笑，如今虽然依旧笑着，但明显多了几分杀手的冷酷。这些冷酷都是她之前藏好了的，如今又回来了，倾身过来收拾碗筷时也是冷着脸，让千离尔心中那点原本快要消失的罪恶感又出现了。

        唉，鹦歌怎么那么奇怪呢，听说墨鸦平日常混青楼，她不生气，现在却生气了。千离尔正想着这事，几道黑影，从窗外钻入，持剑刺向千离尔，鹦歌顺手抓起碗筷去挡，器皿四裂汤汁飞溅前红鸮早已带着千离尔闪开，昏暗的暮色里，刀光剑影。

        最后是红鸮和鹦歌杀死了刺客，代价是鹦歌的衣裳被汤汁洇湿，腿上也挂了彩，而且房间一片狼藉。千离尔被两人保护着，连衣服都是干干净净的。至于红鸮，他硬说腰受伤了，企图靠在千离尔身上。

        “吱呀——”房间门开了。

        姬无夜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墨鸦。将军大人以为会看到，干净整洁的房间里清丽的少女端坐在椅上，品茶或用膳，然而……衣衫狼狈的鹦歌，想占便宜的红鸮，看上好像想欲擒故纵才推开红鸮的千离尔，地上死去的尸体，满地汤汁的房间，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些。

        “你们在做什么？”姬无夜扫了眼红鸮，红鸮迅速远离千离尔。

        “回禀将军，刚才有刺客。”鹦歌抬手行礼，衣袖随动作滴下汤汁。

        “废物！连刺客都没挡住！”姬无夜大怒，完全不在乎他的手下已经挡住了刺客，也不在乎他们曾经是他的红人，“保持原貌，收拾房间！”废物就继续保持狠狈吧，没必要换衣服了。

        “是。”鹦歌不敢反驳，迅速打来井水，擦洗其实除了地板以外其他地方都很干净的房间，采来花朵清新有点浑浊的空气，忙忙碌碌的，像一个仆人，而不是杀手组织“百鸟”中有名的杀手鹦歌大人。

        姬无夜站在门前，不耐烦地用骨节敲打门框。

        红鹄倚在窗边，幸灾乐祸的笑漫过眸底。

        墨鸦默默看着，墨色的身姿像一株孤寒的树。

        唯一能说服姬无夜的千离尔，没有开口劝姬无夜停止对鹦歌的处罚，更没有提及红鸮也应该接受处罚。

        四人静静站着，看着碧蓝色衫子的少女忙碌，沉默着，像无言的暴君，或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路人，或是对爱人无能为力的弱者，或是……懒得同情别人的祥瑞。

        鹦歌用手帕擦去墙壁和桌椅上汤汁后，又换了另一条手帕，跪下来开始擦地，衣服上的汤汁滴落在地，她就再擦一遍，又滴，再擦一遍，又滴，再擦……衣服渐渐干了，房间里终于干净了，姬无夜示意几人跟上，走入寺后的姻缘林（千离尔：又来这里。）。

        姻缘林不仅坠着许愿红带，也有用红丝带穿成的许愿符，散发着各种香料的味道，通常都是许愿某某某能有一门好婚姻，无聊至极。

        姬无夜一身戎装，杀气腾腾地行走其间，千离尔跟随其后，其他人知趣地放慢速度，然后故意跟丢。

        姬无夜越走越快，终于停步时，静立在一株还没挂上许愿红带和许愿符的姻缘木前。其他树都是一身红色，或者红绿相间，只有这棵树，绿得干干净净，绿得甚至有点寒冷，没有缠缠绕绕的带子，叶形狭长通绿，树干出奇的笔直、纤细而带股韧性，看不出品种。枝桠上开着雪白的花，花香淡雅。

        “离尔……”姬无夜期期艾艾地转过身，手上多了两个雪白的许愿符。

        我晕，来这套！千离尔在心中扶额，表面上微笑着了拈起一个许愿符，启唇道：“你想许愿？”

        “嗯……”姬无夜羞涩点头。这个模样实在很……丑，谁让姬无夜他长得又黑又壮呢，但……姬无夜点头并露出羞涩时，仔细感受，那个清秀胆怯的小男孩在男人身上一闪而过。

        姬无夜只对千离尔露出这样一面，在这个他所认为的、温柔、善良的小姐姐面前，无论他之前干过多少令人唾弃的事，他的心又是如何坚硬冷血，哪怕他上一秒还在杀人，都会瞬间变成一个孩子。

        当然，千离尔的年纪算成人类年龄，也是个孩子，而且是个从小被娇惯的孩子，虽然会点小聪明，也比较善良，也稍稍有一点善解人意，但，一个本来就不关心别人的小孩，是不可能去理解另一个孩子的。

        “白色的？”见到姬无夜如此丑态，千离尔在心中颦了眉，用指尖挑起带子。

        “你喜欢白色。”姬无夜觉得千离尔喜欢白色，是因为她总穿白衣。说完这句，他见千离尔没回答，又迅速补救，“你在我心中是最一尘不染的存在。”这句话倒是真的。不过，情场老手被逼成这个样子，真是可怜呐。

        “唔。”千离尔吐了一个音。

        千离尔不喜欢白色。就连小时候玩最流行的扮黑白无常的游戏时，都是她扮黑无常，弟弟千离初扮白无常。在灵界，凤凰圣族的长老们说，祥瑞应该穿白色，那样更端庄圣洁，也能让千离尔的容貌显得更美（最后一句是在千离尔叛逆期时加上的，因为那时的她总爱和长老们唱反调，长老们要求穿白色，她就穿黑色，长老们只好这么说）。

        “挂上吧。”千离尔看了眼忐忑不安的姬无夜，他松了口气，“挂在花上。”

        美人发话，姬无夜飞快地攀上姻缘木，正要挂上，突然想到一件事，连忙问：“不写愿望吗？”

        千离尔想都没想：“不写。”

        姬无夜麻利地挂好许愿符，正要下树，风吹云朵，露出皎洁的弯月，姬无夜怔了几秒，突然栽下来，“轰”的一声，他好像碰到了什么陷阱，直接从原地消失了。

        千离尔吓了一跳，姻缘林中传来机关移动的声音，她的脚下也多了个洞，千离尔直接跌了下去。在洞中滑动的感觉很奇妙，就像小时候去人间某个时空时玩过的游乐设施，它叫滑梯。风声呼呼响，头发飞舞，特别刺激。

        洞的尽头是一片巨大的……姻缘林。但林子里没有红丝带和许愿符，林子也不是绿色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柔和的、如皎皎明月般的银白，树木间绕着鲜艳的红线，天空则是纯黑的。

        千离尔拍拍裙子上的尘土，站起身，打量着这个地方。

        怎么有种眼熟的感觉？

        千离尔沉思，模模糊糊地记得，小时候在藏书阁翻过一本彩图版的《异空录》，里头有一张月老在人间建造的行宫图，纯黑的天空下一片银白的树木，树上缠绕着红线，黑暗中只有树木和红线在发光，映得天地黯然失色，羞得群星都躲了起来。

        这就是月老的行宫啊！

        千离尔打量着这里，心里心情想要去看一看的想法，听说月老为了让行宫更美，栽种了一片珍稀的薰蝉树，母亲曾惋惜自己去了六次人间都没机会去看看月老的行宫，现在就由她的女儿完成心愿吧。

        千离尔走进薰蝉树林里，优美的乐曲声遥遥传来，像风一般穿过沙沙作响的薰蝉叶，温柔地抵达千离尔的耳畔。

        千离尔听着歌，步伐轻快地走在林间。随着时间推移，林子里渐渐出现了活物，都是一些半透明的银色的动物，虽然长得奇奇怪怪、形状不一，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成对出现的。千离尔忍不住想：如果要论六界中谁吃的狗粮最多，月老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前方树木太密，千离尔拐了个弯，一片金光险点亮瞎了她的眼。前方没有薰蝉树林，黑色天空下一片黑色的湖泊托着一座黑色的小岛。

        岛上什么都没有，岛边倒长出一棵歪脖子巨树，它只是一株即将腐朽的病树，枝桠上落着无数金色的萤虫，像一个金色的梦境。不由自主的，千离尔催动轻功踏上湖水，慢慢走过去。

        是错觉吗？乐曲声越来越响，千离尔死死地捂住耳朵，试了好几次，总算使出了技能【虚无】，眼前的一切瞬间暗了下去，同时，一个苍老的呼救声传来，几近嘶哑。

        “救我！救救我！救命！”

        【虚无】后，物理攻击与精神攻击对千离尔无效，一个低级精神的【幻境】自然也对她无效，【虚无】就像一只手，拨开雾气，让千离尔看清了真实的行宫。

        岛外一片焦黑，荒无人烟，那些薰蝉木似乎被某种力量斩成了两半，发着暗淡的光；岛内华丽的宫殿，破旧漏风，秘色瓷器、琉璃瓦、玉石砖……昂贵的装饰碎了一地。

        一个身姿如竹般修长的黑衣人静立宫中，面对着千离尔，墨色鬓发衬着那苍白但俊美无俦的面容，虽然阖着眼，却也让人感觉到，他是这残破宫殿中最瑰丽的珍宝。

        墨鸦！

        突然间，一个蓝影在湖面上飞快地掠过，直直地冲向墨鸦，口里还唤着墨鸦的名字，好似看见墨鸦处于什么危险环境一样，与她擦肩时千离尔嗅到一阵如兰的香气，再加上那人一身标志性的碧蓝色衣衫和那头柳色发丝……鹦歌！

        “千姑娘。”红鸮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千离尔身边。现在来到陌生环境，红鸮作为杀手应有的警惕没丢，表情严肃时的他顺眼多了。当然，作为杀手，冷血无情的性子也在，红鸮既没有冲上去看墨鸦也没有拉住鹦歌，只是站在一边看好戏。这么看来，红鸮也看见了【幻境】后的真实场景。

        鹦歌心系墨鸦，匆匆跑上小岛，似乎只是金光一闪，鹦歌直挺挺地站住，姿势僵硬。

        “哦——”红鸮惊讶地叹了一气，扭头看向千离尔，“我们走吧。”得快点出去。

        千离尔点点头。她没有责骂红鸮见死不救，就如她之前没有开口劝姬无夜停止对鹦歌的惩罚一样。

        苍老的呼救声突然停了，那个声音嘿嘿一笑，中气十足地说：“两个坏小孩。”话音未落，黑色湖泊里飞起几根黑金索，拖起红鸮就往岛中央拉。“咦，【虚无】？”黑金索穿过了千离尔的身体，“祥瑞大人，这里三缺一！”

        听到“三缺一”这个词，千离尔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心中响起【虚无】的声音：“收到指定词句，自动执行命令，【虚无】消失。”千离尔的身体凝实起来，被黑金索拖走。

        指定词句！他怎么知道我的指定词句！千离尔被吓到了。

        所谓指定词句，是一句咒语，功能类似于语音密码，先在一个东西上设置一个词或者句子当密码，念出就可以控制什么东西的某方面。

        指定词句可以设定在任何东西上，死物活物都可以，“三缺一”便是凤凰圣族长老们设置在千离尔身上的指定词句，念出后可使【虚无】消失。

        可是这个老头又不是长老们，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指定词句？

        千离尔只觉得头晕目眩，被绳索从湖上拖向湖心，轻功好像也有点失效了，她呛了好几口水，衣裳湿了一点。

        “哈哈哈，老娘终于可以出去了！”

        张狂的笑声响彻空间，对了，是个男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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