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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繁木下几事


千离尔闭上眼,缩进被子里,奇异的梦境再次将她包围,不必惊慌也不必失措,这只是凤凰每夜都需要面对的噩梦,她现在在人间,没办法昼伏夜出,熬过就好,等到黎明时分一切都会如潮水般退去。

        千离尔深呼吸一口气,睁开眼睛,她出现在荒芜的平原上,头顶是悬浮的巨树,枝桠上布满苍白的人脸,疲惫地向千离尔微笑,黑色汁液从唇齿间的缝隙流出。

        别怕,不要逃,回它一个微笑……一定要礼貌……不礼貌的话,他们就会吃了她……千离尔熟练地扯动嘴角,露出温暖而亘古不变的笑容,像一个专门微笑的人偶。

        千离尔尽量轻盈优雅地迈开步子,逃离此处,另一个梦境包围了她,现在她处于母亲的花园,园里各色芍药绽放,母亲对幼时的千离尔说:“芍药,又名将离。吾字将离,汝名离尔,明白了吗莞莞?”

        母亲发间簪着红的将离花,那颜色红得仿佛滴血,千离尔一阵头晕,眼前一会儿闪出父亲奔赴战场时在空中回头看他们的场景,一会儿闪出母亲在战场上边哭泣边寻找父亲的场景……千离尔几乎是慌乱地逃开了。

        这些记忆都是她所不想面对的,也许,她才是那个需要避愁伞的胆小鬼。千离尔步子迈得太快,不小心碰到一个黑衣人身上,他说:“跑那么快做什么。”

        黑衣人一边揽着千离尔,一边不动声色地抽出剑,欲刺向千离尔,千离尔迅速挣脱他的怀抱,对,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感到困惑:“你是谁?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你不应该乱闯凤凰的梦境!”凤凰的梦境里只允许记忆重现。

        黑衣人冷笑着拉开斗篷,居然是今天见到的卫庄:“你不记得我了?”

        千离尔茫然间,下一个梦境闪现,她站在金色殿堂的圆形水池里,水池往外溢水,鲜红的水一层层漫过雪白的台阶,留下一阶阶的洇湿的粉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再下一刻,她出现在钟楼前,大钟报时时有人偶从小木门里出来,沿着轨道移动,人偶各式各样,唱着儿歌,千离尔安心地在钟楼前的草坪上坐下来,一个蓝裙子人偶忽然坠落,在空中对千离尔喊:“醒醒!”

        千离尔醒了,窗台上光线暗暗移动,由月光变成阳光,那本《繁木录》静静躺在床边,千离尔有些安心地闭了会儿眼,起身更衣洗漱。

        凰懒时总多想,千离尔回味着梦境,觉得卫庄的出现有些不对劲,他们只见过一次,为什么会……那一句“你不记得我了”是怎么回事?千离尔轻轻按住胸口,隔着血肉,她的心脏镶嵌着一颗宝石。

        宝石叫迷迭香,因为凤凰未成年时会频繁地涅槃,涅槃后总会把一些记忆遗忘,所以需要将一种特殊的宝石嵌在心上,当自己遗忘什么的时候可以看储存在宝石内的记忆。之所以称呼宝石为迷迭香,是因为人间一位诗人曾说:“迷迭香是为了帮助回忆,亲爱的,请您牢记。”

        “迷迭香”中并没有关于卫庄的更久远记忆,千离尔很确定。

        算了,不管他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那个叫鹦歌的女孩正在喊她,千离尔开了门,鹦歌没想到千离尔已经起床,怔了几秒才说:“今日王上和百官都要去隐山寺祭拜,将军令我来问姑娘是否同去。”

        千离尔张嘴就想说“不去”,手心的伤猛地疼了起来,那个契约正在逼她说“去”,千离尔额角冒出了细汗,想忍下去,两方力量在体内打斗,疼痛让她张不开嘴,良久,千离尔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去。”

        那一刻,疼痛退潮,倔强的白鸟终究顺从了一回。

        隐山寺在柳碧坞的寂山,最出名的是它的方丈,法号般若,每月都会开坛讲经,但更多人是冲着寺后的姻缘林才来的,听说在那里许愿可得一门好婚事,游人络绎不绝。

        今年进寺,为了以表诚心,韩王和百官要徒步上山,千离尔跟在姬无夜身后,心中有不屑。她知道为什么要表示诚心,因为韩国渐渐腐朽,为了平息百姓的怒火,故意徒步,让百姓因隐山寺而相信韩王。借隐山寺的名气平息怒火,还不如多批几本奏折呢。

        千离尔抬步,拾阶而上,这是隐山寺独有的石阶,每阶台阶都由一整块山石砌成,共一千零八阶,依山势而铺,直通山顶的隐山寺。阶边疏林间可见溪水潺潺,有僧人在石上打坐冥想,石下幽兰从生,景致极好,远处更有一座小竹屋,似有白衣少女轻灵的身影,笑声清脆地与小和尚嬉戏,但还是太静了,少了焚香磕头的游人和把臂同游的恋人。

        千离尔向上望,身材臃肿的韩王早已气喘吁吁,那些穿锦衣的卫士不动声色地挤开韩王身边的宠妃,用身子围住韩王,几人以搭椅,托着韩王一路往前走去。千离尔再往下看,几乎没人注意到这个,或者说,他们也在做同样的事。千离尔突然就笑了。

        鹦歌侧头看着千离尔唇边的笑意,一时间有些惊诧。她的笑中有很深的悲伤,是一种囚鸟看自己要生活的肮脏世界的悲伤,鹦歌猜不出拥有这种悲伤的人到底多么绝望,大抵是翱翔蓝天的凤凰被迫成为庸人玩物的绝望。世界很大很大,虽有肮脏之地,也有美好的地方,一只鸟长期生活在自由的蓝天,突然被栓起,直视黑暗,世界那么好,偏偏鸟被抓走,巨大的落差。

        白鸟在挣扎,试着冷静去接受一切,去找美好的一处,比如大家为了国家甘愿满头大汗地爬山,现实给了她狠狠的一击。

        红鸮看着少女,赤色的眼底有好奇,他想知道她的故事,用他的方式。

        进寺后要完成焚香、沐浴和更衣,最后才是跪在佛前请愿。千离尔随意地跪在蒲团上,听着僧人的诵经声,有些无聊,一只手突然放在她头上,迅速回头,一个穿蓝裙子的小女孩正站在面前,神情慈悲地示意千离尔跟上。般若方丈见了也不拦,含笑点颌,千离尔全程茫然,还是跟上了。

        小女孩领着千离尔走到了寺后姻缘林深处,这才停下,张口就问:“你是千离尔?”

        千离尔打量着小女孩,树上飞出一只天青色鸟儿,落在小女孩肩上,千离尔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她想,她知道这个小女孩是谁了。“你是当初的灵妖吧?”语气肯定。

        灵界庆瑞二十七年,灵界产生大型内讧,爱好和平的灵族为了团结上下,邀请灵界各族来领地做客,参加春日祭典。祭典当晚,两个在花园冒险的孩子——也就是墨琊之和千离尔——他们发现一只青鸟,追着它跑,误闯了禁地,在一个岩穴发现一群奇怪的种族。

        他们头上顶着妖界妖族特有的犄角,长着灵界灵族特有的尖耳,面孔有点像妖族妖皇雪曜君,又有点像灵族灵后灵霜重,毫无疑问,这是两者诞下的孽子。

        不同种族间的确可以繁衍,可妖族之力为阴,灵族之力为阳,两力属性不同,在孩子体内碰撞,生下的孩子通常活不过一个月,就算活下来了,也会像个行走的炸弹,体内灵力若流动不通,就会自爆,伤及他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妖皇雪曜君和灵后灵霜重会在一起,但这不重要,那些孩子被处以死刑,后来,又被保下了。

        那只青鸟是一个灵妖派来引他们的,那个灵妖就是她。

        “我是雪眠水。”小女孩的神情很老成。

        雪眠水,妖皇与灵后之女,妖族和灵族的混血(也就是灵妖),被灵族长老培养长大,十岁时和其他灵族被长老接回灵族领地,藏在地岩穴,作为秘密武器一直活到十四岁。那一日,灵族邀请各族参加春日祭典,墨琊之和千离尔发现了灵妖们,从此战争从暗面转到明面,每个种族都在制造混血儿,灵界乱成一片。

        “果然……”千离尔看了眼鸟儿,“有事吗?”

        “听说你准备种树,我这里有一包速生的芝心粉。”雪眠水轻声说,她把一个棕色小纸袋递了过去,千离尔犹豫了一下,接住了,“我见你太无聊,就把你拉了出来。”

        “谢谢。”千离尔低首,嗅到了上品芝心粉的香味。

        “那么,我先走了。”雪眠水迈步离开,浅蓝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林中。

        千离尔在一棵挂满许愿红带的树边坐下,红色的丝带拂过鼻尖,其上写满了深情的海誓山盟,千离尔甩开了丝带——在灵界,没有爱情,只有政治婚姻,就连她那对被六界生灵称赞为天造地设、珠联璧合的父母,也是先缔结婚约,再相爱……她,永远都不会碰那些红带的。

        千离尔倚在树干上小憩,凤凰在晚上睡觉会做噩梦,在白天睡觉则很轻松,那是因为太阳的缘故,三足金乌的光有辟邪之能,而夜晚则是黑暗统治的时间。千离尔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就连手里的芝心粉不见了也没感受到。

        “唔,这是什么?”清沉的男声。

        千离尔猛地惊醒,身边居然站着应该在将军府受罚的墨鸦,重点是,他手里拿着芝心粉!

        每个人都有好奇心,大胆到从别人手里拿过来也是厉害了。千离尔跳起来抢,墨鸦看本来一副高冷模样的千离尔蹦来蹦去,觉得有趣,不禁起了玩心,反正他知道千离尔是不可能做出往他身上扑这种毁清誉之事的,而且他比千离尔高~

        墨鸦像拎着糖逗小孩子一样拎着芝心粉逗千离尔,看到千离尔气鼓鼓的脸就觉得好玩,这样才叫白鸟嘛,奄奄一息的怎么行,白鸟就该活泼泼的!

        千离尔终于放弃了清誉,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见鬼去吧,千离尔不停地往墨鸦身上扑,举起爪子大有毁容之势,墨鸦只好投降,两人孩子似的闹腾了一会儿。墨鸦突然僵住了,千离尔回首,林间闪过一角碧蓝色裙裾,是鹦歌。

        这场景……好像被捉|奸了。

        千离尔从墨鸦身上下来,问他:“她喜欢你?”

        墨鸦点头,半捂着额头。

        千离尔又问:“你喜欢她?”

        墨鸦又点头,某一刻,素来魅人的眸闪过大男孩的不好意思。

        “她误会了?”

        点头。

        千离尔恨铁不成钢地拉起墨鸦:“快去追呀!”

        墨鸦没动:“百鸟里,杀手和杀手……是不允许的。”

        千离尔艴然:“谁规定的?”

        “将军。”

        “……”千离尔怂了,“那什么……先走了。”千离尔走出一段路,又回头,“我不用解释吧?”

        “……嗯。”

        墨鸦站在原地,背对着千离尔,似乎在端详着一根许愿红带。

        他身前是透过树枝照下的煦姁日光,他立在阴影里;他身后是鲜亮的绿枝繁花,他穿一身黑衣;自树梢垂下的红带子写满深情真挚的话,他善解/人/衣却无法写出那样的话,真爱与他无关,珍藏心底的鹦歌也误会了他……

        千离尔继续走,心中有些罪恶感——两人一直默契地保持好友关系,你不娶我不嫁,现在这种关系破了,她……成为了传说中的第三者。千离尔打了个寒颤。

        千离尔走出姻缘林,身后的树丛里忽然传来一阵笑声,邪气凛然,是那种天生的阴冷的嗓音,她迅速回头,只见一个高挑的身影从树丛中走来。

        “千姑娘,鹦歌不见了。”来人穿着一件暗红色的金丝甲衣,手臂两旁镶嵌着几片飘逸的红色羽毛,本是个英挺的男子,只是一双微翘的凤眼千娇百媚,宛若两朵盛开的血玫,一身金丝在霞光中闪闪夺目,猛一看去,倒以为是个穿着华贵的妖娆女子。“女子”说话时眸里掠过些幸灾乐祸,旋即又盈满妖媚,飞快地跟上千离尔。

        是红鸮。

        “你怎么知道?”千离尔问。

        “红鸮……只见鹦歌弃下千姑娘跑开了。”红鸮一双眼睛媚意天成,抛媚眼的动作由他来做自然又慵懒,说话时还欲言又止,“鹦歌先前去姻缘林找您,说您不在林子里,她怎么撒谎了?”

        红鸮在姬无夜名为“百鸟”的私人杀手组织中,地位与墨鸦相同,应该也是一名狠辣的杀手才对,当初姬无夜安排红鸮和鹦歌保护千离尔时,她觉得应该信得过,然而两人从黑暗处走出来的那一刻,千离尔只看见了两个婀娜的姑娘。

        千离尔没理红鸮的暗中告状,一把将企图贴上来的红鸮推开,觉得有点无语。这会儿,她又想到了墨鸦。墨鸦和红鸮的身材差不多,肩宽腰细腿长,眼神也很勾人,但很奇怪的是,墨鸦看着就很有安全感,而红鸮……教养不错的千离尔差点没忍住一巴掌招呼过去。千离尔突然好奇:“鹦歌说我不在这里,你怎么还进林子里?”

        “这个嘛,心有灵犀……”天气有些闷热,红鸮以手扇风,雌雄莫辨的脸似笑非笑,随着他扇风的动作,一阵浓郁的、像以龙涎香、麝香与其他香料研出的昂贵熏香扑到千离尔脸上(千离尔:我晕,他身上怎么还熏了香?)

        千离尔没有再问,很显然,红鸮发现墨鸦和千离尔“亲热”,把鹦歌喊来了。

        百鸟里果然都是危险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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