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幼时稚子情

故事回到卫庄遇见千离尔的时候。

        第二天清晨，鬼谷子让他去找千离尔，想都不用想卫庄就知道师父打算把他当炮灰往外送，盖聂倒是表示可以陪他，被鬼谷子支开了。

        卫庄没有生气，鬼谷就是这样，温馨时还算个不错的家，残忍时直接让人忘却阳光的温度，只有足够强大，才能主宰阳光将投射何方，显然，鬼谷子把阳光投射在盖聂身上了。对此早就习已为常的卫庄用织物擦拭着长剑，想起师父的刖刑剑，不知道有生之年他是否能拥有一柄只属于他的独特佩剑呢。卫庄起身，拎剑去了后山。

        卫庄却已经做好大战一场的准备，然而，住所没人。

        怎么回事？

        卫庄将后山翻了一遍，最后在小湖边找到了千离尔。

        那个小湖处于密林深处，已经靠近鬼谷外，可以判断千离尔企图逃走。

        可是，她为什么要逃？她不是很强吗？还有，她为什么睡在湖边？

        密林深处阳光稀疏，女孩也没了昨晚的耀眼，静静地卧在湖边的草丛中，半个身子浸在湖水里，一群小鱼儿围着她游动，还亲昵地用脑袋顶她。

        卫庄半跪下来，凝视她的眉眼。清风撩动女孩的发丝，神秘至极的香气四边弥漫，令他心生安宁，忍不住闭眼……不对！卫庄将女孩拉出湖边，水底居然沉淀着银色血液，那些小鱼没有在玩耍，而是在啄食血液，啄食凤凰的血液！

        卫庄将女孩放平在地上，轻轻将手触向女孩腹部的衣料，指尖触到血液，他突然想起师父说的话，凤凰受了重伤。

        卫庄第一反应是立刻找师父抓住凤凰，可是，是不是太可惜了？那么美丽的生命，被抽筋扒骨……卫庄忍不住伸手在千离尔脸上流连，那么独特的眼睛，要被挖了？

        卫庄的指尖在千离尔的眉心顿住，一股暖流从卫庄佩带的炎玉中涌出，以指为梁，注入她的眉心。片刻后，空气中飘来缕缕“银丝”，通过炎玉灵力的洗涤，从千离尔的伤口处浸入，回归身体。不可思议，千离尔居然受了那么多伤，身体各处都有，腹部最严重，似乎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扎出了一个口。

        千离尔身体正虚弱，炎玉灵力霸道，卫庄只敢为千离尔愈合了表面伤口，至少把血给止住了。千离尔终于舒服些，睡梦中哼了一声，软糯糯的鼻音，让人的心都软成水了。

        卫庄收回手，把炎玉塞回领口，转而端详起千离尔来。

        千离尔的确很可爱，看着比卫庄小几岁，在外面的世界里，千离尔这种年龄的女孩都养在深闺里，如果让女孩子们站成一个方阵，她们的皮肤都是白白的，声音都是脆脆的，把千离尔丢进去完全看不出是只凤凰。

        但仔细观察还是可以找出不同的，普通女孩没有她这么……能忍疼？

        卫庄看千离尔没醒，摸了摸女孩的发丝，心中绮念淡后诡异地想到别的——凤凰的头发能做什么呢？卫庄猜不出，又摸了一把。

        这次力道有些重，千离尔动了动，下意识伸手将发丝理顺，结果碰到了卫庄的手，他僵住了。

        除了母亲，千离尔是第一个主动触碰他的异性，很奇怪，他没有反感，而是觉得温暖柔软。千离尔的手和自己的手完全不同，没有常年握剑带来的坚硬肌肉和粗砺指茧，还有丝绸般的皮肤。如果这只手抚摸他的脸，一定像母亲一样令他安心。

        千离尔碰到卫庄的手，似乎有些疑惑——头发上怎么长了一只手？

        她抓住卫庄的手，睁开了眼。娇娆的左眼和天真的右眼一起困惑地眨动，眼睛的主人还在懵，身体已经自行虚无。手上的温软触感消失了，卫庄莫名觉得遗憾。

        “你……”千离尔迅速跃起，空中尚残留的银紫色火焰在那一瞬熊熊燃烧。除了开头几秒的呆滞，她的反应力其实挺不错的，卫庄想。

        “师父让我来找你。”卫庄也站起身，“没想到你逃了。”

        千离尔的眸子里飘过一抹无奈。

        什么？怎么会是无奈？卫庄微讶。

        “可惜，你还救了我……”千离尔打量卫庄，眼神清澈中不动声色地携着一抹杀意，像沉在湖底的宝剑在光影中潋滟出湛湛清光，“我都有点喜欢你了……”是喜欢乖巧小孩子的那个喜欢哦。

        千离尔右手微抬，火焰凝成一柄重型剑，被她轻轻巧巧地握在手中，敏捷地跃向卫庄，剑刃横斩，卫庄执剑格挡、斜刺，鲨齿剑毫不犹豫地刺向千离尔，完全没有之前的柔情。

        千离尔翻腕收剑，在空中翻转保持平衡，落地期间又退了三丈，避开卫庄的进攻。

        千离尔退，卫庄便进，剑气纵横着织成一张网，千离尔欲再退，卫庄早已立在身后，鲨齿剑直刺，千离尔还没来得及转头，身体已经自动虚无，那柄火焰凝成的剑没了操纵者，自主消散。

        “可惜……”千离尔看着消散的火焰，低声说。

        “我救了你，你杀我？”卫庄平静地问。他没有收剑，从一开始就握着。

        “有什么不对的吗？”千离尔转过身看卫庄，神色懒懒，带着理所当然，却又瞬间郑重起来，“但还是要谢谢你。”

        “我做了点事，在你睡着的时候。”卫庄平静地注视女孩，并没有因为她的恩将仇将而生气，毕竟他没有单纯地为她疗伤，而是留了一手。

        “什么事？”那么暧昧的话，也就千离尔没有曲解，“你给我下毒了？”

        “伤虽然看上去全好了，但……”卫庄觉得解释太麻烦，干脆说要求，“你要留下。”

        千离尔低首摸摸腹部，发现它居然还在痛，只是伤口表面愈合了，好气哦！千离尔眼珠一转，开始卖可怜：“我……留下？在这里生活吗？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真的～～”

        也许是因为千离尔受伤了没力气，演得不逼真，临时想出的台词也很做作，卫庄面无表情：“七个月后你就能离开了。”

        “可我……”千离尔还想卖可怜。

        “各个世界都有不同的时间，灵界的一个时辰等于人间一年。”卫庄陈述今天早上看的书。

        “唔，是吗？”千离尔眼睛亮了，又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来自灵界？”

        “看书。”

        “什么书？”

        “《异空录》。”

        “哦——”千离尔恍然大悟，“言归正传，我为什么要留下？”

        “现在只有我能治你的伤。”卫庄注视千离尔，有点庆幸炎玉的霸道，它碰过的伤，只有它能治好。或许，自己能在七个月里赢得一个爱慕者，少年总是希望异性围绕的。

        “好吧。”千离尔垂头丧气地应下。凉风撩动她的发丝，她丧气的样子……略萌。

        卫庄将千离尔带回鬼谷子那里，由千离尔编出“不小心与卫庄结了契约”的谎话。

        在人间，契约达成后双方同生共死，就是说凤凰死卫庄也会死，鬼谷子在心里权衡利弊，杀死凤凰固然能得到珍贵的宝物，可这只凤凰会【虚无】，是个祥瑞，灵界的祥瑞死在这里……卫庄也是个练剑的好苗子，死了有些可惜呢……鬼谷子决定让千离尔住下，反正鬼谷已经获得过一只凤凰了。

        因为千离尔治疗伤口必须靠近炎玉，而卫庄不肯让她碰炎玉，千离尔又不肯让异性碰自己，两人一番协商后，千离尔决定时刻保持【虚无】，这才愿意跟在卫庄五步内。

        他们一起度过了炎热的夏天和微凉的秋天。

        虽然千离尔一直在拒绝，但已经允许卫庄碰自己的头发和手。温暖的晴天里，摘花的千离尔不小心跌下树，卫庄接住了她，她说好像有点喜欢他，算是半个告白；冰冷的雨夜里，千离尔怕冷，缩在卫庄床上(卫庄躺地上)，也算是间接同床共枕了。

        卫庄在鬼谷子和盖聂的视线内对千离尔无视得彻底，在无人处却对千离尔百般纵容。卫庄摸着女孩的发顶，总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一只高傲的神兽爱慕于他，的确是一件值得愉悦的事，他觉得他们已经是恋人了。

        鬼谷的冬天是格外寒冷，千离尔忍了大半月，终于……感冒了，卫庄练剑时千离尔一直在抖，盖聂看了她好几次，眼神中都有些怜悯。

        好不容易熬到夜晚，卫庄回房休息，千离尔连忙跟了上去，跑得太快踩到自己的斗篷，扑向了卫庄，很奇怪，【虚无】没有主动出现，卫庄闻声转身，稳稳地揽住女孩，好闻的香气扑面而来，不再是血液的香气，而是莲花般清新的体香。

        “跑那么快做什么。”卫庄勾唇，在千离尔不经意间牵起她的手，领着她走入温暖的卧室。

        “不做什么。”千离尔举起那只被卫庄握住的手，“不懂男女大防么，快松手。”

        “你应该高兴点。”卫庄轻声说。

        “什么事能让我高兴？”说来听听。

        “明天是我的生辰。”高兴吧。

        “呵呵，你的生辰我为什么要高兴？事先告诉你，我没有礼物。”别打本凤凰的主意，羽毛血液眼睛都不会给。

        “明天你的伤就全好了。”卫庄注视千离尔的眼睛，担心她说离开。

        “哦。”我记得。

        千离尔吐了一个字，异瞳似乎暗淡了些，低下头来掰开卫庄的手指。卫庄顺从地松了手，心中暗自欣喜。

        一夜过去，风雪大了不少，室外练武场堆满积雪，又湿又滑，鬼谷子便将练剑的地方搬进室内练武场。千离尔坐在一边看着，纤细的手搭在小腹上，等待最后的时刻，终于，终于，伤完全好了。

        卫庄休息时，千离尔走去说要去找生辰礼物，卫庄没有怀疑，让千离尔离开了。千离尔离开建筑，头也不回走入密林中。这个姿态……没错，千离尔毫不犹豫地要离开，青涩的感情根本无法挽留她。千离尔看起来年幼，其实早度过了对异性怀有爱慕之心的年龄段。就算她喜欢，对象也不会是卫庄。唔，小时候的那个墨琊之倒是挺不错。

        千离尔变回本体，展翅起飞。风很大，但千离尔不惧，凤凰生来喜爱逆风飞行，雪花也只能擦亮她的羽毛，无法令她止步，她高高地飞，离开人类，去寻找她的弟弟——他们吵架了，弟弟离家出走，去了人间。

        飞着飞着，地上似乎闪过一个光，千离尔好奇地敛翅俯冲，落在闪光处。那是一个小湖，冒着热气的小湖，水波粼粼，映出千离尔那双因为与人类相处太久而变得暗淡的双瞳，人类的喜怒哀乐只会让她看不清事物本质，必须远离。

        千离尔想着离去，脑海里却浮出另一幕——卫庄将她放在地上为她疗伤，指尖的温度，抚摸的力度，她以为他打算带她回去告状，都已经准备好袭击了，他却这么做，令她的心小小地惭愧了一下。再想想卫庄对她的关心，虽然很笨拙，但他只是个孩子，这样就走了他会伤心吧？

        千离尔真的把卫庄当孩子看了，不然肯定会果断拒绝肢体接触，她向来很干脆。

        唔，随便找个礼物给他。

        千离尔绞尽脑汁地想着，这茫茫大雪的，哪里有什么礼物呢？

        目光瞟到自己身上，纠结了一下，还是忍痛拔了根羽毛，掉头飞回鬼谷的卫庄卧室，将羽毛连着羽上的圆珠一起放在少年的床上，转身离开。

        鬼谷子把训练强度渐渐加大，练剑到深夜时卫庄才回到卧室，却看不到千离尔，房间空荡荡的，那个漂亮的凤凰去了哪儿？那个异瞳的女孩去了哪儿？那个……要找生辰礼物的千离尔去了哪儿？

        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卫庄心痛到无可复加，心中仅有点希望，希望女孩突然跳出来告诉他自己没有离开，他就这样抱着幻想坐在床上，直到天明，没有人出现。是他不够优秀吗？还是不够温柔？他已经很努力地改变了啊！

        卫庄起身，决定追上去，也许……

        卫庄打开门，却见鬼谷子卧在门外摇椅上，半闭着眼睛，身上盖了被子，看起来已经躺了一晚上，见他开门，眼中好似有关切，意味深长地道：“剑客不可动情，现在可懂？”

        一只随时会逃的凤凰让徒弟绝了情，也是好事。

        师父知道他喜欢那只凤凰！

        他的演技到底多差，才被师父发现了呢？

        卫庄突然没了追逐的力气，也失去了勇气。

        “一晚没睡吧，为情所困啊！”鬼谷子叹息，“为师当初一边打哈欠一边练剑，身体都散架了。本来为师也应该让你感受一下……唉，让你睡半个时辰再练剑吧。”

        “多谢师父。”卫庄退回卧室，吹灯准备睡下，被子拉开后出现了一根洁白的羽毛，羽上星空色的圆珠光辉流动，卫庄苦笑，他好像知道千离尔要说的话：各自珍重。

        几年后的这个深夜，窗外电闪雷鸣，卫庄擦拭着鲨齿剑，眼神讳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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