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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这一夜的手足无措、年少粗莽,每每回想起来,都教人抚额摇头,暗自好笑。当晚他那初生牛犊的蠢笨模样,要是被那几位出身名门的小王妃看见,教他这堂堂太子的脸面往哪里搁?

        皇甫擎回到琼楼,由李延福等内侍伺候着更衣、净面,重又躺回了病榻之上。时至今日,他早已想不起那紫色女子姓甚名谁。只记得她虽未经人事,却经宫中嬷嬷教习得颇识阴阳之礼。任凭他粗手笨脚,胡弄一气,始终面含微笑,不时指点上一二。即便他久攻不下,失了耐性,她也只是眉头微蹙,强忍住眼泪,温柔地鼓励他。

        与独孤柳大婚前夕,皇甫擎拿出自己的体己银子,赏赐给两位美人一大笔钱,并请求独孤皇后许她二人出宫另嫁。可是母亲却说二人已被他幸过,再没有流落民间的道理。不妨先去栖凤宫住上一年半载,等过了新婚,再将二女送回东宫。将来或封妃或当女官,由他自己做主。皇甫擎不愿违拗母后,只得答应下来。

        谁知,一年后只有那红衣女子回到了东宫,而那紫衣女子竟已不在人世。皇甫擎命李延福暗地里慢慢打听,才知道那紫衣女子离开东宫后不久便茶饭不思,神色恹恹。经太医诊视,居然有了身孕。

        皇甫擎这才想起二女离宫前数日,他曾与紫衣女子于御花园假山石后共领云雨。因是青天白日,二人恐人笑话,皆不敢声张。因此那女子也并未服药,以至珠胎暗结。独孤皇后知晓此事后,当即命太医配了堕胎药,强令那紫衣女子落下腹中胎儿,并说“长子庶出,将来恐有夺嫡之患。此子不能留。”还说“太子年少体健,子嗣得来容易,何必急在一时?”可怜那紫衣女子因此身心俱损,情思郁结,不久便抑郁而终。

        亦因此事,使得皇甫擎日后在子嗣一事上格外慎重。不知内情者,都道他对独孤柳情义深重。大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其中还夹杂着对母亲的不满和对那紫衣女子无尽的愧疚。

        略用了些午饭,吃过药,皇甫擎神罄力乏,便命内侍放下床帐,平躺下来睡了。这一觉难得身上的病痛没有发作,睡得十分安稳。待他睁开眼来,窗外天色昏暗,已经过了酉时。

        内侍掌起灯来。李延福揭开帐子,将天子扶起,依旧拿一只大引枕靠着倚坐在床头。皇甫擎问什么时辰了。李延福答了,满脸笑道:“我说您好些了吧。今日睡得真香。您这会子想吃什么?”

        皇甫擎亦觉精神不错,便道:“先把奏折拿来我看。等饿了再吃。”李延福哎了一声,命人搬来一张矮几置于天子身前,又命人将奏折抱来。不过几天没看,那折子已经堆起厚厚一摞。这还没有算上那些经三省六部合议直接开销掉的。

        皇甫擎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想当个明君,只有一辈子劳碌。朕勤勤恳恳干了快二十年,是该休息休息了。”李延福哪里敢接话,掇起琉璃盏,伺候天子喝了两口热茶。忽想起昨日送折子来的内侍捎来的口信,便将手中茶盏交予旁人,凑到矮几旁在那一摞折子里翻找出一个洒金牛皮纸的信封来。

        那信封上自上而下写着“父皇亲启”四个大字。下面落款处,画了一大一小两个小人。一个小人头上梳着双丫髻,另一个小一些的头顶梳一根冲天小辫。李延福一看,先就乐了,然后献宝似地呈到天子面前,说道:“您先看看这个。看了准保高兴。”

        皇甫擎一看,果然笑道:“两个机灵鬼儿!古里古怪的。”说着,便命仔细裁开封口,取出里面的笺纸。只见信封内共有两张笺纸,一张是皇甫珏的手笔。上面拿正楷写了些问候的话,诉说了自己对父皇的想念。还自述近来长高了一些,又识得许多新字等语。

        皇甫琰的那张则是一副涂鸦之作。上面画有宫殿、花草,还有小人。笺纸一角歪歪扭扭地写了个“琰”字。做父亲的不解其意,看着只觉十分有趣。因想起近来佳人正被太后软禁在芳菲殿,连孩子们的面都见不着,这件事自然不是她的主意,皇甫擎抬起头来问道:“是皇后派人送来的?”

        李延福道声是。皇甫擎面露欣慰,点了点头。李延福便接口说道:“亏得皇后娘娘想到这一出。您见了吴王和小公主的信,可不高兴吗?皇后娘娘待吴王和小公主一向视如己出。有她在,初云公主也好安心陪伴在您身边。”

        皇甫擎道:“她是中宫皇后,本该如此。”说时,却不禁回想起独孤柳失去的那一个孩子来。那孩子若还活着,已经快满十八岁了。

        说起来独孤柳与他大婚之时,刚刚年满十四岁。新婚之夜,看着他的小新娘手足无措、满脸羞红地坐在床沿上,皇甫擎心里只有两个念头。一是她真可爱,二是她太小了。这般娇嫩脆弱,让人不忍攀折。

        饮过合卺酒,喜娘又叮嘱了二人几句,便与侍女们一齐退出殿去。皇甫擎这便扳过独孤柳肩头,一脸端肃道:“表妹,你听我说,我对这门婚事并无异议,也并非不喜欢你。只是你的年纪尚小,眼下还不能做我真正的妻子。你放心,今日既已拜过天地,你就是太子正妃,将来还会是皇后。”

        独孤柳抬眼看着少年那如朝阳般灿烂的面庞,不觉湿了眼眶,吸了吸鼻子,亦正色道:“表哥一定要记住今天说过的话。咱们还小,往后的日子很长很长。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你等着我,我很快就长大了。”说完,她展颜而笑,笑容如同初见时那般明媚。

        皇甫擎点了点头,捧起独孤柳的脸,在她眉心的花钿上轻轻印上一吻。少年夫妻就此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

        这一晚二人同榻而眠,井水不犯河水。这般盖着锦被纯聊天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大半年。与独孤柳同时入宫的韦氏和刘氏,倒是在大婚后不久相继得到了太子的宠幸。尤其是刘氏,她在三女中年纪最长,形貌身段已然发育完全,且出身将门,弓马娴熟,皇甫擎便时常带着她去南苑校场溜马。

        这些事自然瞒不过独孤柳。可是她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依旧高高兴兴地当她的太子正妃。每日晨昏定省,于独孤皇后面上从未表露出任何不满。

        倒是独孤皇后沉不住气,一日趁皇甫擎来栖凤宫请安之际,替自己的侄女鸣起不平来,催问太子与正妃几时圆房。还道:“把个三书六礼聘来的正妻冷落在一旁,日日带着侧室四处招摇。成何体统?长此以往,势必助长后宫邀宠之风,实非后宫之福。”

        皇甫擎听着这些话,并不动气,问道:“表妹向您告状了?”独孤皇后没好气道:“柳儿一个姑娘家家的,性情又好,这样的事只会藏在心里。不为她是我侄女,换做别人家的女儿,我也是这么说。没个为了小老婆冷落正妻的道理。”

        皇甫擎道:“我想表妹也不是那等善妒的妇人。您对她寄予厚望,我何尝不是?眼下东宫统共三个女人。要是这样她都容不下,将来何以母仪天下?”一句话噎得独孤皇后哑口无言。

        皇甫擎眼见母亲面色不豫,便又说道:“母后放心。常言道,珍而重之。吾待柳儿如此,是因为格外怜惜她。再过两个月,她就满十五岁了。母亲等着瞧便是。”独孤皇后的面色方才缓和下来。

        正如皇甫擎所言,独孤柳在她十五岁生辰那晚,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太子妃。之后便是专房之宠。韦氏和刘氏自然也尝到了那孤听夜漏长的滋味。好在二人家风严谨,性情贤淑,独孤柳待二人又一向亲厚,从不以正妃身份压人,因而彼此相处得十分融洽。太子后宫可谓一片祥和。

        数月后独孤柳有了身孕。彼时睿宗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不能理事。皇甫擎以太子监国的身份代理朝政。太子妃有喜,对于一个即将面临皇权更替的国家而言,无疑是天大之喜。朝臣们都盼望着太子妃能一举诞下男婴。那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孙,是未来的中宫嫡子,是江山的根本。

        “只要你这一胎生下个男孩,将来你的正宫之位任谁都撼动不了。”

        独孤柳从独孤皇后的口中不止一次听到这句话。年轻的女孩沉浸在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中,对腹中的胎儿寄予了无限希望。一切都是那样的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一日,正是独孤柳妊娠三月有余,太医院的蒋医正前来为她请平安脉。这蒋太医年近古稀,是一代妇科圣手,于女子妊娠、保胎等生产事上尤为擅长。老人家还有一桩本事,是能在妇人妊娠头几个月时就通过脉象研判出腹中胎儿是男是女。

        独孤柳起先并不知道此事,是她母亲何夫人来宫中探望时偶然提起。从前京畿一带有些大户人家家中有女眷怀孕,若急于想知道所怀胎儿是男是女,便会以重金延请蒋太医入府为女眷把脉。据说百试百灵,从无失手。

        后来有几家或因争田夺产,或正室唯恐姬妾挟子夺宠,闹出了几桩人命官司。蒋太医心中内疚,便发誓有生之年再不为人研判腹中胎儿性别。因此年轻一辈皆不知老人家有此本领。

        独孤柳听了母亲何氏的话,起先并不在意。后来架不住独孤皇后时常在她耳边念叨,引得她多思多虑,生怕这一胎是个女婴,让公婆和朝臣们失望,便急于想知道腹中所怀究竟是男是女。这一日蒋太医来请平安脉,她情知不妥,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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