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入了锦麟阁，独孤柳当仁不让坐了主位。皇甫擎就左首客位上坐了首席，韦氏和刘氏在右首的客位上联席而坐。各人面前摆一张紫檀木雕花翘脚长案，案上各色点心齐备。有玫瑰松仁糖糕、栗子酥糖、豆沙绿豆糕等等，俱是些精致的江南点心。

        皇甫擎虽然不嗜甜食，看着也觉十分可口。韦、刘二女从打扮妥当出门到此刻已有小半日光景，都有些饿了，便也不客气，放下团扇便掇筷夹取点心，将点心送到唇边，拿手掌略掩住小嘴细细地品尝起来。

        俄顷，红泥炭炉内的火已经烧得十分旺了。便见独孤柳屏气凝神，专心致志地烹起茶来。她先用竹镊子夹起一小片茶饼，放在炉火上上下炙烤。然后将烤热了的茶饼放在竹碗里碾成碎末，用细筛子筛过，再将筛过的茶沫倒入一小铜壶内，注入沸水，然后再将铜壶放在炉子上煮开。来回煮沸三次，等那壶中腾波鼓浪，势如奔涛时，方用帕子包住铜壶的把手，将烹好的茶水注入一个个小茶盅里，命丫鬟奉至各人面前。

        皇甫擎向独孤柳略一欠身，便掇起茶盅放到嘴边，先闻了闻茶香，然后抿了一小口。果然入口甘醇，茶香馥郁。他在吃穿这些事上从未留意过，但是好赖还是分辨得出来的。便由衷赞道：“真是好茶。表妹好手段。”韦、刘二女连声附和。

        独孤柳毕竟年少，头一回听到外人这般夸赞自己，原本还端着三分骄矜的架子，这便一下子放松下来，应道：“太子殿下和两位姐姐谬赞了。”说时，转过脸来向着皇甫擎粲然一笑，一派天真无邪。

        皇甫擎一见之下，忽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可爱，一颗心不由砰砰乱跳起来，忙转开脸去，看向韦氏和刘氏。但见韦氏生得丰润白皙，一张雪白的圆脸尚余婴儿肥，小嘴上的口脂涂得红嫣嫣的，鼓起腮帮子吃东西的模样看着就香甜。

        刘氏的年纪略长一些，生得浓眉大眼，体态苗条。尤其是眼睛上那一排浓密的睫毛，好似两把小扇子。睁动起来，忽闪忽闪的，看得人手心发痒，真想上前拂弄两把。

        二女初时并未察觉，兀自喝茶吃点心。待各自抬眼瞥见皇甫擎的目光，便都不好意思起来，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吃食，拿帕子抹着嘴角，红着脸垂下头去。

        皇甫擎心头一乐，甚觉有趣，面上不好表露出来，只得装作若无其事，掇起茶盅来又呷了一口。

        回到东宫，用过晚膳，独孤皇后便亲来探问。皇甫擎脸上波澜不兴，说道：“母后选中的，自然是好的。只是她们年纪尚小，不如再等上一两年，让家里好好教教规矩。别一个个看着怯生生的，难登大雅之堂。”

        独孤皇后道：“她们年纪小，你的年纪可不小了。等进了宫，规矩可以慢慢学嘛。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她们是要陪你过一辈子的。她们三个八字与你的相合，难得出身、性情、容貌都无可挑剔。你是不知道，有好几家侯门公府在后面排队等着哩。听我的，过两日就先把庚帖换了，然后下纳采礼。等年底就把婚事给办了。”

        皇甫擎道：“就依母后说的办吧。”独孤皇后觑其脸色，见是无可无不可的，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便又问：“那正妃之位，你属意何人？”

        皇甫擎闻言，抬眼看向自己的母亲。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遂道：“她们三个之中，也只表妹言谈举止还大方些。其他两个真真一团孩子气。就立独孤柳为正妃吧。”独孤皇后一听，当即抿唇笑道：“那好，就按你的意思办。”

        当晚，皇甫擎于榻上辗转难眠。区区一个下午的时间，再加上母亲三言两语，他的终身大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堂堂帝国储君，竟连挑选自己妻子的权力也没有。纵然权倾天下，富有四海，又有何意趣？

        可是一想到独孤柳那明媚无邪的笑容，韦氏那粉团一般的脸庞，还有刘氏那两把小扇子，又觉这几位王妃各有各的可爱，一个个如同含苞待放的花蕾，比起那几个日常在他身边行走侍奉的女官来，不知美貌多少娇贵几何，便又觉得这桩婚事并不算太坏。一时胡思乱想，夜不能寐，索性坐起身来，命人掌灯。

        李延福此时才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白天跟着这位太子爷在朝堂、御书房、校场等处出入，夜里除了每月三五日能睡上个囫囵觉，其余时候都在太子寝殿内值夜。

        这一夜正是他当值，听见召唤，忙揭开帷幔走进内殿，先点亮烛火，然后至榻边拿金钩抓起床帐，叩问道：“想是殿下今日茶饮得浓了些，失了困头？”说时，双膝跪地，替皇甫擎套上棉袜。

        皇甫擎也不穿鞋，兀自下床踩在云锦地衣上，缓步踱至窗前。隔着窗纱，他看了看外面的夜色，说道：“快三更了吧。”李延福捧出一件湖绸广袖袍子，替皇甫擎披在里衣外，应道：“正是。如今白天已经热起来了。夜里还有些风呢。殿下仔细着凉。”

        皇甫擎仰头看着窗外的月亮，正是将盈未满之时。发了一会儿呆，忽道：“小郭子去哪儿了？怎得几日见不到他了？”

        李延福道：“殿下记性倒好。算日子今日原该他当值。这不是近来皇上的脚疾犯了，他让皇后娘娘给派去显仁宫了。您知道他手上有两下子，皇上用惯了他，一时半会儿不会放他回来。他说是咱们东宫的人，倒是在皇上、皇后身边伺候的日子多。”

        皇甫擎道：“既这样，明日我去对母后说就把郭庆德留在显仁宫吧。你见了他，也对他说，让他好生伺候皇上皇后。伺候好了，我这里另有重赏。”李延福喏地应了一声。

        顿了一顿，皇甫擎口中又自言自语道：“今日骑马去宫外跑了一趟，倒是有些想让人给我捏上一捏。可惜……”

        李延福听了这话，略一忖度，便试探着说道：“小郭子手艺是好，但是力气忒太了点。伺候皇上还行。殿下要是想找人捏捏脚解解乏，不如让他的两个徒弟过来伺候您。”

        皇甫擎奇道：“他几时收徒弟了？”李延福嘻嘻笑道：“是这么一回事。去年皇后娘娘挑了两个女孩子送来。您那时说，两位姐姐是皇后宫里的人，不敢劳烦。因此一直没让她们两个来伺候。两个女孩子终日里无事可做，倒也没闲着。一会儿去咱们宫里的小厨房学做点心，一会儿又跟着小郭子学那推拿的功夫。她们一直没有机会伺候殿下。今日您横竖睡不着，不如召她二人前来试上一试。看看小郭子这师傅教得怎么样？日后皇后娘娘问起来，她们也好有个交代。”

        皇甫擎原本随口一句，并未抱别的心思。听了李延福一番话，方想起东宫里还住着两位美人。今日是他打出娘胎以来头一回在女色上留意。直到此刻，心绪尚未平复。转头回想，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两个女孩子的长相。不知比起今日那三位未来的王妃来，姿色如何？一时好奇，不觉心思活动了。便道：“也罢，且试上一试吧。”

        李延福闻言，急忙命人去传话，又命小黄门去知会小厨房预备好宵夜。暗地里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这一回又摸准了太子的心思。

        一时皇甫擎命侍女为其篦头束发，又将身上披着的袍子散穿起来，套上丝履，随手拿了本书，倚靠在寝殿的长榻上翻看。

        等了约莫三四盏茶的功夫，方听李延福在帘幔外禀道：“太子殿下，人来了。”说着，他独个儿揭帘走了进来。皇甫擎撂下手里的书，问道：“怎的这么久？”李延福走到榻边，哈腰含笑道：“姐姐们都睡下了。一听您召见，总得打扮打扮，不好邋里邋遢地来见您。”

        皇甫擎点首道：“让她们进来吧。”李延福喏一声，便直起身来向帘幔外朗声道：“太子殿下召见。都进来吧。”话音刚落，只见一玫红一绛紫两个身影从重重帘幔外飘然而入，至榻前三步开外盈盈拜倒。

        皇甫擎刻意打量，只见二女身材高挑，玲珑有致。度其年纪，已然长成，都在十七八岁上下。比起独孤柳她们几个半大的女孩子，自是别有一番成熟风韵。

        皇甫擎命二女不要害怕，抬起头来。一见之下，果然好容色，俱是俊眼修眉，妆容艳丽。尤其那紫衣女子面色莹白，长眉入鬓，眼睛上两排睫毛又密又长，正含睇浅笑。那一种笑虽带羞涩，却与韦氏等人那股天真无邪不同，却是欲拒还迎，带着三分勾引。

        皇甫擎的掌心不觉渗出热汗来，又不肯让人当作楞头小伙看待，便努力平复心绪，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道一声“都起来吧”。待二女退在一旁并排站定，方开口问道：“你们到东宫多少时日了？”二女异口同声道：“到下个月，就整一年了。”

        皇甫擎又问二人几岁进的宫？今年多大了？二女一一作答。原来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八岁，都是十四岁上进的宫。皇甫擎又问二人在宫里过得习惯不习惯？想不想家？

        李延福侍立在旁，眼见这般东拉西扯的，何时入得了正题。因觑见太子耳根子通红，一双手在膝头上不时搓动，分明不知如何入脚，便索性凑到他跟前，哈腰问道：“殿下今日骑马，腿脚相必酸疼。不妨劳防哪位姐姐给您捏上一捏，如何？”

        皇甫擎闻言，方想起正题来，忙道一声好，忍不住向那紫衣女子瞥了一眼。李延福这便明白了，当即走上前去向那紫衣女子道：“今夜就劳防姐姐了。”说完，便向那红衣女子使了个眼色，领着人徐徐退了出去。

        一踏出寝殿，只见李延福笑着对那红色女子说道：“别急，她做初一你做十五。且等着吧。”那红衣女子乖巧地哎了一声，向他纳了个福道：“多谢李公公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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