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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生辰秘密


天德五年二月戌子日,是清雅的生辰,前夜,她辗转难眠,深睡着又做了不好的梦,依旧是梦见那个高大的男人背着身子站在她的床前唤着她,腰上系着母亲的那块如意玉佩。

待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围坐在被褥里许久,神情有些恍惚,盯着手中母亲生前的那块如意玉佩,目光呆滞。

芗芗与惜意一同推门而入,见她久坐,便请她梳妆,并提议今日是她的生辰,定好好的为她装扮一番。

她怅惘间,坐在小轩窗前梳妆,低头见鸳鸯花镜,自个往年微黄的头发已不见,两颊也渐渐褪去了青涩。

抬头再见,苑中傲立的红梅,恰似当年,只是年复一年,她亦忘却了城南漫山遍谷的盛景。

她整了衣冠推门,后院几株稀疏的红梅树,屹立在眼前,去年冬里的积雪,还没化完。

抬手间,她轻折一枝在手中,还似当年一般嗅着,正是雪花未坠,皓色远迷,夹在娇艳的蕊里。

“会宁城的梅花,是我毕生见过,最好看的!”说这句话时,她已然回了廊上,伏在金阑旁。

“我有自小喜欢的一个人,他夜夜入我梦,时时乱我心,他在千山重阙外,在很远的北方,彼时年少,漫山红蓓,今时怕是早已枯草遍地了!”

说罢,她拢了拢袖子走了出去,准备找铭璇谈谈天,也不必在生辰之日时,显得那般的冷落。

可到了国妃的苑中,她才踏入一步,便就不敢再往前走了。

——她正见了,皓色层层满窗扉,素景压枝垂,长廊外,梅花暗香忽袭,正在梅树旁,铭璇穿着少时喜爱的素衣,撩起裙摆,在花下摇身起舞,而一旁,是完颜雍轻坐在阶上,抚着那冷涩的琵琶,挑拨时,目光炯炯只看她。

正是北国好风景,花色映衣红,她未盘的乌发,柔丝般游荡在空中,头上的珠玉亦随她起舞,一时间,连清雅这样一个女子都要看待了,世上哪里再有这般的绝代佳人,便是肌若冰霜,细腰若柳,恍若月里嫦娥。

——“我第一次见大王将琵琶弹的这般好,大许,大许,只是我第一次见吧!”

“走吧!走……吧!”她低头低哼一句,面似平淡,实则有百种无奈,似是唯有这样一句,才能抚慰此时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填平内心那份孤独。

出来后,她独自携芗芗与惜意来了皇帝在燕京给李石安排的宅子,这宅子离国府不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

她轻入内,唯有一小鬟在正厅前扫雪,她告诉她,李石还未放衙。

此番,正是也应了她心中所向,便想着趁李石不在,去母亲的灵位前拜一拜,也免的遇见他,他又要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这宅子不大,必是没有会宁城里的府宅大,但好在,李石是个爱品花赏景的人,竟叫下人种了许多簧竹,又移了不少红梅花,一路上,倒也见了许多好风景。

她正沉醉在梅景中,却瞧了梅园里隐约传出男女谈话的声音,抬头一望,隐约见了翠荷与献可穿梭在梅园里。

她有些纳闷便独自一人上前一探究竟,谁知两人竟穿到更深的地方去了,不见踪迹。

正要转身回时,她听了献可道一句:“荷姊姊,你瞧那树冠上的梅儿好不好看!”

“自然是好看的,那上面的梅儿是最红的,”

“那我便给你摘一束,插在你房里的花筒里,待我去了张家的私塾读书时,你见了这束梅儿,也不会孤单了!便如见到我一般。”

“少郎,奴不要了,您不要上去了,上面危险!”

“无事的,无事的,大哥哥教过我如何爬树!”

“那少郎小心些!”

她在族密的花枝间,瞧着地上的一双乌皮靴蹬在了梅树枝上,想着,这献可必是已经下定决心要摘梅,便逐而招来了惜意,以防着他一个没踩好便滑了下来伤到了自个。

到树冠时,她抬头只看得见一顶小小的绒帽在动,听着清脆别枝的声音。

似是他脚一滑,差点掉下去,便听了翠荷焦急万状的声音:“少郎,您小心些,奴真是要担心坏了!”

“少郎,您下来吧!一会奴叫斡里子来摘便好,是一样的。”

未听献可再说话,只听了连起的折枝声,直到湿润的泥地上再出现那双乌皮靴,清雅才松了口气。

正此时,他将一大把梅儿塞到翠荷手里才说:“这梅儿,必定要我摘才可,别个摘,便是意义不同了!”

“待下次,这梅儿若是枯萎了,我便再给姊姊摘,若是待了春夏,梅花不开了,我便给姊姊摘桃花,便去池塘折莲花,便给姊姊采菊花,便叫姊姊一年四季都能见着好看的花儿!”

翠荷拿了绢子擦擦他脸上被蹭的脏痕,哭着蹲下身来拍拍他的衣衫。

献可见她哭着,便退了一步揖首道:“姊姊,是不是献儿冒犯了,可是哪里说错了吗?那,那我便不说了……,姊姊,你别哭了。”

“少郎,奴是个低贱之人,您是主儿,是贵公子哥,不必待奴儿这样好!”

“不,不,我从未将你当过下人,在我眼中,你与二姊姊是一样的……,除了爹爹与二姊姊和姐姐,你便是我最喜欢的人!”

“我,……我想,问姊姊……”她敛了敛眉头,将她扶了起来说:“荷姊姊,你……”

他欲言又止。

“荷姊姊,我听大嫂说,待你二十便要出府嫁人了,算一算,便就在明年了,那……那姊姊,你有相中的如意郎吗?”他说完,便将头敛了起来。

“这,倒是没有……,便到时候看吧!”

“姊姊,若没有,……若没有,姊姊便等几年再出嫁吧!”

“少郎,奴若是二十还不出嫁,那便是老姑娘了。”

“姊姊不愿多陪献儿几年吗?”他仰着红扑扑的脸蛋,心不停的在跳动。

“自然是愿意的,奴愿意的,便陪着少郎,待少郎长大些,再说吧!”

“荷姊姊,我,必会好好对姊姊的,不让别人欺负你。”

“我信少郎的!”

两人的对话,清雅听了一清二楚,惜意听着,似是有些诧异问:“翠荷和四少郎……”

“嘘……”她伸指而拦,示意她莫要出声,随后便轻拉着惜意走出了园外,再往家祠的地方去。

她望着金亮的几个大字镌刻在涂了黑漆的灵牌上,抬首一望,那一竖醒目的字,正戳她的心房——“先室李母乌古论氏位……”

在此灵位左侧,有——“先室李母拏懒氏位。”

清雅逐而泪目却不敢哭,一再叩拜,望着那方小小的灵牌,她似是想到了母亲被禁锢一生的灵魂,这四四方方的木板,涂上了漆便似这朱恒碧瓦一般,将她囚禁在分寸之间,终日不得脱身。

上的香燃尽,她再拜道:“姐姐,女儿,十七岁了,古话来,儿的生日娘的苦日,女儿,再拜谢母亲,给我这条命。”

再后,她亦无什么话要讲,岂敢将自己的苦楚说给亡者听呢?母亲也是不易的。

待拜完,她便回了。

夜里时,她无心吃下膳食,便坐于后院的门槛后,望着外头的丛梅,身旁的碳火燃的旺,她却无法觉得温暖。

芗芗在一旁问:“娘子,您要吃羊肉面吗?以前大娘子在时,每逢着您生辰,便要给您做羊肉面,倒是这些年,您都不吃了!”

“不必了,我……不饿!你与惜意回去歇息吧!待晚些,我便自个睡去了!”

“奴陪着您,不碍事的!”

清雅浅笑嫣然,去了妆台前取了四颗银豆子塞在她手中道:“快回去歇息吧!你们这般的劳累,明日还要起早,我也想清净些。”

芗芗不舍而退,偌大的冷殿,便只剩她一人了。她便在想,这世上,可能只有母亲记得她的生辰,毕竟痛过的人,记忆深刻些。

良久,外面渐渐起了凉风,她正是打着盹儿被冻的一阵哆嗦,猛的醒过来发现,自个身上盖的绒毯已然溜在了地上,便低头而捡起,准备收拾着去睡一觉了。

“二姊姊!”是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她蓦然转身而见,门外正是献可。

“献儿!你怎么来了?”她欣喜若狂。

他手中拿着一束以彩缯缠绕的梅花走近,递与她的手上。

“姊姊,你看……”

献可抬手指门外时本无物,良久,却见着,一盏盏天灯自前院缓缓升起,大小各不一。她迈出门槛再瞧,四处的红墙外,遍空冉冉升起的天灯,或近或远,层次不一,逐而在空中形成了点点星光,美不胜收。

“娘子——”

“清雅,”

“姑姑!”

“二妹妹,妹叔,”

“二姊姊!”

“二丫头,”

“小嬢嬢,”

“夫人……”

一连串的称呼便自一处传来,清雅翕张着眼睛,却瞧了迎面走来一群人,她见了,清楚了,他们都来了!

这里,完颜雍,铭璇,李石,奎可,檀檀,靖可,允恭都来了,连着奎可两岁的儿子道虚都被抱来了,这一瞬,让清雅百感交集,独站在原地捂着口鼻哭泣。

完颜雍轻身上前,抚了扶她眼角的泪道:“怎了,便以为咱们忘记了你的生辰?”

“咱们都记得呢!别家娘子有的,孤王的娘子必不能少,”

“这天灯,比会宁那次团圆夜的呢?好看些吗?”

她捂着口鼻哭的稀里哗啦的,轻轻点头。

众人皆仰面而沉醉在漫天星点中,这其中,夫妻之意,兄妹之亲,厚友之谊,全都蕴含在这场天灯盛宴里。

良久,完颜雍道:“走吧!”

“去哪?”

“孤王命人在前院置了你的生辰宴,国妃亲自给你做的羊肉面,你不尝尝?”

她逐而欢笑起,第一次张开双臂,将眼前这个伟岸的男子环在怀里,一丝也不放开。

十七岁这次生辰,是她四年来,最难忘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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