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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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了，近了。

        杰罗尼匍匐在茂密的树丛里，闷热潮湿的天气使得用作伪装的迷彩也粘哒哒地贴在皮肤上，飞蚊与爬虫在他的头顶与身下盘旋、蠕动，泥土的腥味与夏季浓烈的花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颇为难以言说的古怪气息。

        一滴汗水从发梢砸了下来，顺着额头的弧度流入眼睛。年轻人感到一阵灼烧般的疼痛感，但他只是默默睁大了泛红的眼睛，调整好瞄准镜的聚焦。

        ——近了。他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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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头中，几位因蒂斯的士兵正在聊天谈笑。他们坐在一片铺在空地中的半透明餐布上，面前摆放着罐头、面包、饮料等诸如此类的食物，似乎正在举行一场放松的郊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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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赞美太阳”、“赞美万机之神”、“赞美伟大的古斯塔夫执政官”……隐隐约约的话语顺着流动的微风晃晃悠悠飘进了青年的耳畔。

        纵使完全听不懂这些来自异国他乡的语言，然而看着这些毁灭了自己所生活的小镇的侵略者如今享受生活、悠哉悠哉的模样，杰罗尼的眼中闪过一丝压抑的愤恨。这些跨海而来、奉王室与教会的命令镇压反抗与起义的远征军口口声声“神圣的战争”、“南大陆的财富与资源是神明赐予我们的礼物”，他们因得了大量的好处而对所侍奉的对象更加地死心塌地。全然不在乎如今欣欣向荣的国度又究竟建立在何者的累累血债与尸山骨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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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罗尼出生于南大陆阿林厄的一个普通的边陲小镇。

        当他还是个没有达到上学年纪的小孩子时，他喜欢捕捉萤火虫，观察着它们一闪一闪的发光器官，思索着那些研究者究竟能否解析出其中的原理，尔后创造出崭新的照明工具；他在大街小巷中窜来窜去，有时是农忙时协助父母搬运、售卖粮食，有时是闲暇无事时满怀好奇地看着来自拜朗帝国的流浪艺人在街边跳起奇异的灵舞——在上学后，课本上的知识告诫他这样莽撞的行为会使得死去的魂灵与躯体自混沌与沉眠中苏醒。他先是感到一阵后怕，后来是明白过来这些流浪艺人大概率是根本不懂得诸如此类召唤亡灵的神秘学舞蹈的正确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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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林厄是信仰着知识与智慧的国度，自第四纪建国以来便推行着具有强制、免费、普及且世俗的性质的义务教育。从繁荣的城市到偏僻的乡村，开放的图书塔楼与文化记录馆，以及位于地势较高处的观星台都是不可或缺的事物。

        杰罗尼在种稻插秧与搬运货品的疲倦、听闻学校的老师讲述如今首都的研究所发现了一种新的化学元素时的好奇、在图书馆中翻阅到南大陆地图时的好奇与跃跃欲试、每周的考试成绩下来前的提心吊胆与下来后被父亲揪住耳朵一顿教训时的窘迫与羞愧、暑期自然科学实践中透过望远镜凝视着璀璨的天幕时对未知的向往与憧憬中逐渐长成一个半大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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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前，一群惶惶不安、带着鲜血与伤痕的拜朗人奔逃到这个交界处的小镇。大人们似乎都惴惴不安地在忧虑着什么，家中的父母甚至开始储备粮食。但当时的杰罗尼对此却懵懵懂懂，他与学校的其他同学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一场重要的升学考试，这几乎决定了他们未来将会在追逐知识的道路上走向多远。

        杰罗尼想要考进附近的一座城市的高等学校，教导自然科学的诺拉老师曾经夸耀过自己的母校在昆虫生物学上的成就，他想要去那里继续研究会发光的萤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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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为何现在的杰罗尼的手中拿的是杀人的枪炮，而非精密的光学仪器与记录用的纸笔呢？为什么他此时是作为本地自发组织起没几天的游/击/队的狙/击/手执行危险的收集情报与暗杀的任务，而非待在城市的高等学校中汲取新的知识、写出新的实验日志与课题报告呢？

        ——因为战争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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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式的高压蒸□□与六管机枪伴随着净化的子弹与亮起的各色神奇物品的光辉撕碎了防御的阵线、摧毁了驻扎于此的军队的有生力量。重要的升学考试无法如期展开，杰罗尼惶惶然逃到童年时代的夏天与老师和同学们一起满怀好奇地观测、记录星象的开阔的平原上，只见瓦蓝深邃的天空被黑红色的硝烟与火光所侵蚀，馥郁的芬芳与鲜艳的热带花卉早已在纷飞的炮灰与子弹中陷落在泥泞里，碾碎撕裂成焦黑的秽物。

        父亲与母亲拼尽全力将他推出家门，遮挡住爆炸的余波与热浪，温热的鲜血与支离破碎的残肢断臂洒落在他的脊背上。

        他强忍住涌上喉头的悲鸣与嚎啕，一把抹去即将滚落的泪水，跌跌撞撞地向着远离战场的方向跑。

        途中，他路过自己的学校。远远地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被生拉硬拽地扯到大街上，女人的脑袋无力地耷拉下来，鲜血混杂着灰白色的颅内物质滚滚而落，浸湿了她乌黑柔顺的长发，染红了她褐色的皮肤与无神地睁开，茫然地望向天空的黑曜石一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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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诺拉老师！……

        杰罗尼的眼前顿时一片模糊，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与那些佩戴着三角机械的圣徽的入侵者搏斗。但他终归回想起自己尸骨未寒的父母将自己推出火海时手掌柔软温热的触感。他吞咽下了盈满胸腔与肺腑的刀割一般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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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狡诈的崇拜邪神的异/教/徒刚才是在诓我们，她早已经通过研究委员会的联络设备发送了边境失守的讯息了……”

        “因蒂斯语粗口，我们不是已经禁止此地与外界交互了吗？”

        “是秘术，该死的尽整些花里胡俏的玩意儿，只晓得胡乱地缝合别的途径的能力的阅读者！我从没接触过这样恶心的非凡途径！”

        “肮脏的因蒂斯俚语！这一次的战损比已经远远超出预计，敌人相当狡猾，已经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解析出我们的枪械构造并做出反制，我们尚且存活的英勇的士兵们还躺在战场上□□，你们身为‘机械之心’的精英，居然有心力搁这抱怨个不停，简直是丢尽了古斯塔夫执政官的脸！”

        “‘净化之辉’怎么还在高地围剿玫瑰学派的残/党耽误战机，一个落后小国的不景气邪/教有什么值得在意的？被缚之神教会早就随着缇尼科尔王朝的灭亡而分崩离析了……”

        几位特别行动部队的机械之心的成员正守在学校门前警戒研究委员会的幸存者的偷袭与突围，却不知此时一位年轻的阿林厄青年正转身奔逃而过，满怀着岩浆般翻涌、沸腾的刻骨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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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场神圣的战争！”信仰太阳的士兵眉飞色舞地复述着临行前主教赐福时的话语，“我们将为主歼灭传播诅咒与死亡、崇拜羽蛇与巨龙的异教徒，他们终将在不熄的烈火中化作因蒂斯巨舰前行的薪柴……”

        “赞美伟大的万机之神。”

        “赞美古斯塔夫执政官！”

        年轻的因蒂斯士兵们举杯庆祝神圣战争的胜利，而南大陆的杰罗尼扣下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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