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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耳目


鬼姬玉沙,是公孙雩留给柳云柯最锋利的一把刀,也是她留给江湖的余威。

        她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可以是任何人,没人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她只忠于自己的主人。

        而柳云柯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齐洛哲病逝前一年的仲夏。

        闭关养伤的公孙雩突然出现在太子侍读的院子里,她还带来了一个女孩,叫玉沙。

        女孩比柳云柯小了两岁,头上绾着一对双螺髻,穿着苍绿色轻衫,腰间别着一柄轻巧的窄背银刀。

        玉沙留给柳云柯的第一印象,只是普通。

        再寻常不过的长相,再寻常不过的衣着。

        这也是百里霁对她的第一印象。

        “墨吟这么说的?”百里霁揉了揉眼睛,让自己尽量不要睡过去。

        柳通判到任的第三天,什么都没发生,而玉沙却秘密地来到了洛都传信。

        可惜百里霁前几日得了风寒,刚服了药,头脑都不大清醒。

        “公子嘱咐,劳姑娘费心了。”玉沙只是简单地转述,不敢妄加字词。

        “他可真是拿着我的软肋了。”百里霁喝了口茶,纤细的手指扣在细瓷茶盏上,“那可是沈家,我怎么敢?”

        柳云柯要她帮着查一查沈家的底细,条件是,他找到了苏霂。

        “姑娘见谅,”玉沙恭恭敬敬地道,“公子前日受了伤,尚寝疾不起。”

        “他受伤,倒是会把得罪人的事推到我头上来。”百里霁没有生气,甚至看起来还很欣喜。

        她的长相本来就偏向温婉柔和,就算是真的生气也不会让人感到害怕,这会儿双眸微微上弯,更是让人觉得亲和了。

        玉沙木木地站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却听百里霁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道:“不过,话说回来,他是怎么怀疑到沈家的?”

        玉沙不知道。

        不过,百里霁本来也没指望能从她嘴里撬出点什么来,这个女子,出了名的忠心不贰。

        而她不知道的是,远在欣漓的周凌问了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问题。

        柳云柯笼着氅衣,腿上躺着那头慵懒至极的乌云盖雪。

        这头黑白相间的花猫被管事妈妈养得毛光水滑,背上的软毛如绸缎一般,亮闪闪地反映着烛光,肚子那一面的白毛就算是露出来也不会显得突兀,反而像把上好的貂皮围脖系在了腹部。

        柳云柯不是很喜欢猫,可这墨折雪却老是在他身周蹭来蹭去,就是不想走。七殇虽然喜欢它,怎奈这小畜生就只缠着通判大人,换了旁人来摸,都是一爪子挠回去。

        脾气怪横的,跟它喜欢的人一个样。

        周凌这么想着,突然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回过神来就看见那花猫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自己,怪吓人的。

        “你真想知道?”柳云柯两根指头都快要碰到酒壶了,又被对面的人一掌拍开,心里悻悻的难受。

        他也摸不清这人最近是在发什么疯,反正就是,比以前难说话多了。

        “那么重的伤还敢吃酒,你不要命了。”周凌把酒壶顺到自己手边,紧紧扣住壶柄。

        柳云柯这几日因着受伤高烧不断,推掉了许多宴请,也没有进一步施展自己的计划,别说是他,就是刚刚探完孙大人的周凌都替他着急。

        可这人好像天生的,万事不萦怀。周凌这会真是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皇帝不急太监急。

        “那就算了,不吃就不吃。我跟你说正事。”柳云柯三天以来第一次正经起来,如果忽略掉腿上那只正在打呵欠的墨折雪,完全可以说是正襟危坐。

        “说罢,你怎么怀疑上沈家的。”

        “嗯,这个简单,我本以为你已经知道了。”柳云柯沉吟片刻,道:“大梁官员良莠不齐,这个大家有目共睹,最大的问题自然出在先帝和吏部。”

        “先帝已经去见了列皇,先且不论,但这吏部尚书,十三年来,却一直是同一个人。”

        意思是说,沈钧做了那么久的吏部尚书,官员的考课每年都要经他的手,如今官官相护,各部相互倾轧,他沈钧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而师父同我说的是,楠陀寺,与官场勾连。“

        前后联系,真的很难让人不起疑。

        “那你就让百里霁去查?”

        “那可是诺安。”柳云柯抱着墨折雪,只觉猫肚子软乎乎毛茸茸的,比手炉还要舒服,突然觉得猫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在洛都,她的门路,比我们任何人都广。”

        百里霁不论是家世相貌还是性格脾性,都是很难教人厌恶的。她这些年积累的人脉,比公孙雩还要广。

        “不是,你就拿那丫头去做条件?”周凌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百里霁真会答应?”

        “你不知道啊,她们两个的关系,好得不像普通人。”柳云柯笑道,“当年苏家灭门啊,还害得诺安大病了一场,病好了一抬脚就想冲去临州哭坟,最后还是老师把她按了下来。当年这件事闹的啊,可是轰动。”

        其实,这件事真正的轰动之处在于,苏霂死后,百里霁就被父亲软禁在院子里三个月。

        在这期间,她自己摹了一张苏小姐的画像挂在自己的耳房里,每天都要在里面待够半个时辰,乐此不疲地给苏小姐写信,看着画像发呆。

        那段时间,人人都觉得,百里霁疯了,一时间,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久而久之,原本乐衷于提亲的人家也不敢上门了。

        但柳云柯没有说,他总觉得,周凌不该知道这些事。

        周凌这个人,哪怕曾做过刺客,曾杀人不眨眼,柳云柯都觉得他很干净,干净到所有情绪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干净到像自己这么警惕的人都不会想着要去防他。

        他抱着猫,懒懒地窝在罗汉榻上,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算了,你们那些弯弯绕绕我不懂。”周凌道,“你什么计划,说来听听,我闲得骨头都要散架了。”

        他这三天,光是跟着七殇把欣漓城逛熟了,除此之外,就是给柳云柯上上药,陪着管事婆子逗逗猫,无聊得都快要发芽了。

        “都说了,不急。”柳云柯笑道,“先把我受伤的事传开。”

        有人用罹生将了他一军,他总得还回去。

        周凌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手里把玩着壶盖,随意地道:“事情都闹大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才不信柳云柯什么都不知道。这人的耳目到处都是,也就三天的功夫,就着伤势,把刘悯和孙赤拉拢了,骗得人家满心愧疚,顺便还把烟波钓叟哄得屁颠屁颠的。

        直接就在欣漓引导起了一个势力。虽然阴险,但周凌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厉害。

        夜色慢慢沉下去了。

        月光在猫儿的胡须上打了个漂亮的胡旋,轻飘飘地落在柳云柯的长衫上,将他眼角的那枚泪痣都渲染得鲜活起来。

        他本就生得极好,坐在夜幕里,仿佛早已羽化登仙的神人。总是叫人觉得他下一刻就要弃世升天去了。

        “该我知道的,我都会知道。”柳云柯摩挲着衣领上的盘扣,脸上没有一点不悦。

        好像此间万物都逃不开他的调度。

        “至于,不该我知道的,只要我想,迟早也会知道。”

        如果不是朝臣和无何剑使的身份相互牵绊,他在江湖上一定会占得一席之地,不凭别的,就凭他的手腕和功夫。

        周凌敢笃定。

        “行吧,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我都快要长芽了。”

        “你急什么?”柳云柯把墨折雪放下地,起身拂去衣襟上的软毛,“再等等,人还没来齐呢。”

        得等刺探出有用的消息来。他总感觉罹生的死只是一个幌子。

        他心里有个计较,但不能告诉周凌——至少眼下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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