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答谢

七月的最后一天，守卫军在北线的大捷传遍了河西城的大街小巷。周冶用西戎小王爷赫连鸿一人换来了西戎五年内不犯大虞北线边境的缔约，可谓是一场彻彻底底的胜利。

        正午时分，卫子期蹲在院中捡着落花，苏怀遇就在一旁为她撑伞遮阳。那场雨过后的几日又是艳阳天，地上铺满了被雨水打落的各色玉兰，经过几日的风吹日晒只剩下些残瓣，在徐徐微风中仍倔强地散出清香。

        院外，马声嘶鸣，是周冶率军回了河西城。他信守诺言，回城后第一件事便是前来卫子期的居所登门拜谢。

        “哈哈哈！赢了，爽，爽啊！”周冶豪迈的笑声响彻厅堂。

        河西近年来仗打得憋屈，此次北线的胜利让笼罩河西多年的阴霾退却，流淌在大虞与西戎边界上的无数兵士的热血，总算了有了归宿。

        朝堂上总是提起周冶的名字。在天都的文武百官心中，周冶是一只算无遗策的老狐狸，永远在拿着北方边境的安危要挟朝廷，要兵、要马、要粮。他们与周冶文书来往，斗智斗勇，为的是替朝廷省下一口粮，攒下一队兵。

        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人真的来过河西。他们看不到有血有肉的守卫军倒下时，周冶流过的泪。他们看不到因军情泄露前线被迫撤离时，周冶心中的屈辱。他们更看不到河西百姓在胜利后迎守卫军回城时，周冶脸上洋溢的幸福。

        归根结底，周冶是一位战士。他终其一生为河西这片土地而战斗。而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也是他手中的兵器罢了。

        卫子期和苏怀遇前去相迎，发现只有周冶一人在前厅等候，四周并未有兵士跟随。而周冶看见是卫子期和苏怀遇一同前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会心一笑。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周冶心中明镜儿一般。

        “周大将军打了胜仗，心中可舒坦了些？”卫子期笑着说道。周家世代守卫河西，历任大将军虽无封赐，却都是王室礼遇。这个道理，卫子期自然是明白的，她请周冶上座，并叫人给他沏了壶上好的明前龙井。

        “那是自然。”周冶神采奕奕，品了口茶，说：“这还要感谢二位的鼎力相助啊，此次，终于帮河西出了口气。二位想要周某如何答谢？”

        “周大将军哪里的话，河西大胜，乃是大虞之福，我们别无他求。”卫子期垂眸低声道。

        周冶笑而不语。他指尖在茶盖上轻敲了几下，过了半晌，才说：“周某向来不喜欢欠任何人的人情。公主和苏将军既然不愿意主动提起，那我便还是直接说的好。想必两位关心的，都是二十年前荣妃的事”

        卫子期稳坐不动，心下百转。

        那个曾经在卫子期的脑海中模糊不清的影子，第一次有了轮廓。荣妃，宫内从没有过这个名字，这是一个被大虞彻底抹去的人。

        周冶静静地望着卫子期，似乎在等她的反应。可卫子期什么也没有说，甚至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似乎周冶口中的人与自己毫无关系。屋内静得让人有些不自在，还是苏怀遇先开口说：“愿闻周大将军详叙。”

        “二十年前，我已经离开天都，返回河西，但我离开天都前，在宫内宫外布了属于河西守卫军的暗网。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是我根据暗网收集到的消息拼凑出来的。”周冶收敛了好奇，开始认真起来。

        已经没有人了解她真正的身世，故事的最开始便是从她做了金溪阁的花魁说起

        二十年前，光诚帝登基不久，根基尚浅，皇后卫氏借卫家之势独揽后宫大权。然而，皇后无子，便不允许后宫任何嫔妃怀上皇室血脉。可卫家若想长久立于不败之地，卫氏必须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皇子。

        “所以，皇后需要找到一个女人，一个可以取悦皇帝、生下皇子却仍然无法在宫中立足的女人。这样，她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抚养这个女人的孩子。”卫子期低声说道。

        是的，卫家选中了她。

        她是金溪阁的花魁。从她离开金溪阁的那一刻起，关于她的一切消失得一干二净。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更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入宫时，她是桂城主簿赵舟的独女赵氏。宫中人说她宛转蛾眉丰神绝世，光诚帝更为她的惊鸿艳影所倾倒。

        在朝歌夜弦中，在荣妃转盼流光的双眸中，光诚帝有过片刻沉沦。可这些都是转瞬即逝的光影。他终归是一位在刀光剑影中幸存下来的君王，美色于他而言不过是紫陌尘埃，逢场作戏罢了。光诚帝当然知道她是卫家的人，但他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很快，他便给了她嫔妃的荣耀，她成为了荣妃。

        “据说荣妃以礼待人，不问朝政，只是专心服侍皇帝。”周冶抱臂说道：“她很听话，听话到甚至没有自己的想法。对于光诚帝而言，她绝对是一把趁手的利刃。我猜，在他的计划中，他希望借荣妃之手削弱皇后在后宫的势力。”

        可这把刀早已有了枷锁。还不到一年的时间，荣妃便成了卫家与光诚帝这条锁链上的死结。两边都心怀鬼胎，在这场博弈中各取所需，可她却无时无刻不被架在火上烤，从未有人问过她的意见。终于有一天，卫家忍无可忍。既然这把刀已不再姓卫，便要毁了她。

        卫峰亲自给光诚帝递了奏折。奏折上说，荣妃入宫时隐瞒自己的身份，实则为青楼出身，欺君犯上，其罪当诛。这样一来，光诚帝再也无法替她作保。他仅仅犹豫了须臾，便弃了她。在一年的恩宠后，荣妃就此被打入冷宫，宫中关于她的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如当年在金溪阁中一般。

        可光诚帝不知道，在那时，荣妃已有身孕。

        “若我从宫中所得的消息无误，就在她生下皇子的那一晚，皇后便处死了她”

        一片肃杀的气氛中，周冶声音低沉，再次开口道：“之后的事情，我猜你们已经知道了。那孩子被以卫峰私生子的身份养在了卫府，不久之后，卫家为了不再生变故，索性安排了卫峰的亲妹妹卫梓婷入宫做了馨妃。”

        这便是关于自己生母的故事。卫子期眼眸漆黑，她的心中毫无波澜。

        没错，荣妃是个可怜的女人。她不知为何入了青楼，又稀里糊涂地入了宫，她这一生，到死都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也从没有人真正爱过她。她是利刃，却始终是别人手中的利刃，所以她注定会被抛弃。

        ------

        河西的夏夜仍有一习清凉。

        无论卫子期再怎么坚强，这对于她而言，也是一个无眠夜。她曾想过无数个关于母亲的故事，却没有一个如现实这般可悲。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不是卫峰的孩子。我总是在猜，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自己又到底应该叫什么名字。”卫子期坐在苏怀遇身旁，抬头望着星空，“但后来我才发现，我就是我，名字、身世根本不重要。”

        苏怀遇转头望向卫子期。她长着神似荣妃的脸，可她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性子。她的身体里承载了光诚帝无情而冷漠的血液，可她却在苏怀遇的身上找到了并肩作战的勇气。这样的性子，这样真挚的情感，那才是真正属于卫子期自己的东西。

        苏怀遇心中一动，他将卫子期揽入怀中，垂首抵着她，说：“之前我们的种种猜测都是正确的。无论如何，你都是皇嗣，周围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你。凡事要千万小心才是。还记得那个周瑟吗？之前我们无论如何都猜不出他为何要费尽心思害你，如今想来，应该就是为了此事。”

        “可周瑟不是林振的人吗？”卫子期窝在苏怀遇的臂弯里，皱眉道：“林振虽然知道这个秘密，但是他根本没有理由杀我。除非”

        除非周瑟不是林振的人。

        卫子期和苏怀遇相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主子，出事了。”

        院外，徐璎气喘吁吁地赶来，手中捏了封信。

        “何事？”卫子期起身问道。

        “是宫中传来的消息。”徐璎呈上信函，说：“天都这几日到处都在流传谣言，说疫病一事是太后为了除掉卫峰故意散播出来的，吏部尚书李成安连同十几位大臣连日在早朝上问责太后，太后也因此患了心疾。昨日，太后突然病重，叫主子即刻启程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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