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棋局

周冶在马上摘下头盔，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盯着韩申看了许久。

        韩申被麻绳紧紧地束缚着上半身，他垂丧着脑袋，显得狼狈不堪，已毫无还手之力。周冶不曾想过，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竟真的成了通敌叛国的罪人。他印象中的韩申坚不可摧，曾在战场上率兵横扫千军，如今怎会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不知他背后到底站着一位什么样的神秘人，可以这般轻易地摧毁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士。

        周冶重重叹了口气，挥手对身后的兵士沉声吩咐道：“来人，把韩申带下去。记住，此事要万分保密，断不可泄露一点风声。”

        卫子期向周冶颔首一礼。从周冶吩咐副将常文远监视边成将军，到众将士被告知假的北线作战计划，再到今日韩申在营帐前被捕，都是卫子期一手策划的。军机泄露一事已经困扰河西守卫军多年，就连周冶也束手无策，可卫子期却仅用了短短十天时间便将此事查得一清二楚。

        如今，周冶对这位大虞公主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亲自下马，对卫子期作揖道：“周某替河西守卫军十余万将士感谢扶摇公主为此事出谋划策。”

        “周大将军客气了。区区雕虫小技，又何足挂齿。周大将军只是身在迷局之中，为人心所困罢了。”卫子期从容一笑，轻声道。

        周冶无奈地摇了摇对头，对卫子期和苏怀遇二人继续道：“明日便是北线最重要的一次交战，周某必须亲自坐阵，请恕我无法亲自护送二位回河西城。待我军凯旋，我定会第一时间登门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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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子期和苏怀遇目送周冶的大部队离开后，才动身回城。马车内，两人一言不发，气氛有些沉闷。过了半晌，还是卫子期先开了口。

        “刚才，谢谢你。”卫子期偷瞄了几眼苏怀遇，垂眸道。

        苏怀遇闷声应了，却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把头转向了另一侧。

        “你生我气了？”卫子期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怀遇仍没有回答。

        见苏怀遇不做声，卫子期又继续说：“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苏怀遇的气憋到了嗓子眼，他倏地回头，一把抓住卫子期的手，激动地说：“明明已经说好了我们随周冶一同来东北营，你为何要自作主张，只身一人前来与韩申对峙？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你不要命了？”

        马车外，毛栗与徐璎二人被苏怀遇的气场吓得一惊。两人相视一眼，不敢作声。

        卫子期被苏怀遇说得一愣。她听出了苏怀遇话中的意思，心中涌起暖意，但还是低着头委屈巴巴地说：“韩申背后一定有其他人。我是想若是我独自一人前来与他对峙，也许能更快地套出关于他背后那个人的信息。”

        “所以，就不需要与我商量吗？”苏怀遇紧紧抓着卫子期的手问道。与韩申打斗时，由于韩申用力挣扎，麻绳割伤了苏怀遇的手心，此时，鲜血正顺着两人的手腕往下流淌。

        可他却感觉不到疼。

        “即便与你商量，你也不会同意”卫子期看见苏怀遇掌心渗出的鲜血，赶忙将手抽回，摸出身上的手帕替他包扎，回答得便有些心不在焉。

        “不许敷衍我。”苏怀遇一把夺走卫子期的手帕，故意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攥在手心，小声念道：“当初就不应该教你骑马，否则你今日就无法一人前来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卫子期半开玩笑地说道。

        “那是因为我及时赶来了。”苏怀遇双手把着卫子期的双肩，认真地望着她，严肃地说：“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冒险。”

        卫子期被那温柔的目光包裹着，心“砰砰”地跳了起来。她觉得脸上逐渐发烫，为了掩饰，卫子期话锋一转，低声说：“我在想韩申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韩申在情急之时可说出了什么线索？”苏怀遇将手里的帕子放入自己怀中，若无其事地问道。

        “听韩申的意思此人身在天都，权势遮天，要与太后为敌。”卫子期若有所思地说。

        “在天都与太后为敌”苏怀遇猛然抬头，说：“不可能，老师绝对不可能做出通敌叛国的事情！”

        卫子期摇了摇头。她沉静许久，说：“我猜，韩申口中的那个人，是皇上。”

        鸿祯皇帝？

        苏怀遇先是沉默，而后诧异。他重复道：“鸿祯皇帝”

        卫子期的话犹如惊雷，劈开了苏怀遇心中的疑惑。他努力回想着在天都时发生的一切，脑海中画面飞闪，那些事恍如隔世

        突然间，苏怀遇想起一件事，只觉得后背一凉。他转身握住了卫子期的手臂，说：“难怪在天都时，就在林振倒台后不久，鸿祯皇帝便只身前往虎啸营，说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如今想来，他是在投其所好，意在拉拢老师。”

        苏怀遇印象中的鸿祯皇帝是一个游手好闲、性情乖张的傀儡，可任由太后随意摆布。却没想到他的那些所作所为极有可能全部是在太后面前的一场骗局，是他自保的手段。他故意装疯卖傻，蛰伏多年，所做的一切，就是要在朝中建立自己的力量，从而与太后抗衡。所以，他可能甚至不惜与敌国为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卫子期也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猜想震慑到了。她沉吟许久，点了点头，说：“我甚至在想，我们能如此轻易地查出私铜案真相并扳倒林振，也是他在暗中推波助澜。你还记不记得，武奉卷宗”

        “你是说当时那个黑麻布的包裹，是他的人送来的？”苏怀遇头皮发麻，把身子向后靠了靠。

        “没错。”卫子期眉头轻皱，说：“若他真与西戎秘密勾结，自然知道私铜一事的背后之人是林振。还有，春蒐的那场对鸿祯皇帝的刺杀，刺客也一直没有找到。现在想来，很是蹊跷。”

        “我查过，那场春蒐刺杀发生后，刑部尚书穆顺久久不能破案。他为求自保，便伙同林振散播谣言。那段时间，关于御林军的流言四起，所有人都说那场刺杀是老师为了邀功故意为之的。也就是在那之后，太后与老师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苏怀遇说。

        “极有可能是鸿祯皇帝自导自演了一出被刺杀的戏码，为的就是让刑部站出来，挑拨叶大将军与太后的关系。所有人都知道，林振一直记恨叶盛，而穆顺又偏偏是个毫无立场的昏官，为了自保，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他早就算到，在刑部查案毫无头绪的情况下，穆顺一定会在林振的挑唆下散播关于御林军的谣言，从而把锅甩到御林军的头上去。”卫子期说。

        “而且，鸿祯皇帝知道御林军一直在查私铜一案。所以，他便故意送来卷宗，意在借御林军之手，将林振这个绊脚石铲除，断了太后一臂。而后，他再趁势拉拢叶盛，顺利在朝中建立自己的力量。”苏怀遇说。

        “如果我们的猜测都是正确的，那此人真的不简单。他一直躲在暗处谋划着、等待着，仅仅靠着操纵人心，便一步一步顺利地弈着自己所布的棋局。于他而言，我们皆是棋子。”卫子期摇头感叹。

        “好大的一盘棋”苏怀遇低下头，轻叹一声，说：“他是大虞国的皇帝，本应是百姓心中的神。他想挣脱太后的束缚，本是无错，可他却为了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与敌国私通，不惜牺牲河西的军队与百姓太可怕了。”

        “此人的确深不可测，就连我们都被他耍得团团转。我不确定他还做过什么，但是，如果他真的如我们的猜测一般，野心勃勃，又在暗中蛰伏多年，或许之前有许多事都与他有关联。”卫子期心中泛起冷意，说道。

        “甚至或许我们身边也藏着他的人。”苏怀遇接着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我还是要赶紧给老师书信一封，叫他千万提防。”

        鸿祯皇帝已经浮出水面。可与此同时，苏怀遇开始担心起另一件事来。在这明枪暗箭齐发的乱局内，有一人，正居漩涡中央。她是众人猜破不道破的皇嗣，她是一部分人心中的牢笼，却是另一部分人手中的匕首。

        可同时，她也是苏怀遇会奋不顾身保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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