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莉莉篇
【玩家编号：0187】
【数据分析已完成】
【记忆状态：可提取】
地下城的酒吧开在主隧道，生意夜夜爆满。
每周出售的一小罐粮食作物酿的酒，吸引来了无数酒鬼。虽说作物酒每每卖出天价，大部分人消费不起，但他们乐此不疲，一有时间就扎进卡座消磨时光。
莉莉走进酒吧。那个男人看到她，迷醉的目光荡漾一下，高高站到座位上，满脸狂气：“如果！”
嘈杂的吧台忽然安静了，大家笑哈哈的，等着看疯子出丑。
“如果帝国没有战败！”
男人伸手指向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小姑娘，“她会是全世界最尊贵的女孩！”
哄堂大笑。
“好！”
“说得好！”
“参见公主殿下哈哈。”
莉莉低头往人群中走，顶着众多嘲笑，搀住那个男人。
今天他的精神处在清醒和疯狂之间，弯腰抱她，语气很温和：“我爱你，我的小公主……”
他们以为这是疯子的妄想。
没人知道，莉莉丝·卡尔霍恩曾登战列舰巡游第一星域，小王子牵着她走上神坛，枢机为他们捧起圣爵，掌礼官向百姓播撒福音，狂热的欢呼掀天揭地。
那一刻，同样没人知道，那将是帝国最后的荣光。
探索历108年，战争爆发了。
人们都说，导火索是她的母亲。
人们说：“她背叛了王室。”
父亲强硬地反驳：“不，她只是受人蛊惑……”
“没人逼她和反叛军混到一起！”执政大臣冷笑，“我早说过，异域来的玩意儿本质低贱！”
父亲勃然大怒，一把抓起大臣的领子：“你再说一遍？！”
大臣沉默了。
有关妻子的事，卡尔霍恩公爵向来没有底线也没有原则，证据确凿摆在眼前，他能给妻子找一万个理由开脱。
激怒他没有什么好处。
——威利·卡尔霍恩不仅是地位尊贵的公爵，还是战列舰开进星海以来、实力最强的天骑士。
高贵，强大，战无不胜。
她记得那天夜里，父亲穿戴机械装甲，在床前给她一个吻：“我的小公主，好好睡一觉。等你睁开眼，妈妈就要回家了。”
她没有等来妈妈。
父亲惨败，几乎丢掉帝国在新星域的所有优势。
一切都那么突然。反叛军经年累月敲进帝国基石里的裂痕一夕毁塌，人们以为沐浴永恒光辉的庞然大物骤然之间分崩离析。
然后、长达数年的颠沛流离。
父亲带她逃到星海边缘，他们藏入地底，从此不见天日。
她原本是帝国最尊贵的女孩，基因实验摸索而出的成就都享用在她身上。
以前在家，家庭医师每天要为她检查身体，精心调养。可是地底没有光、没有充足的食物，她发育迟缓，骨头血肉都好疼。
她说疼，爸爸视若无睹。
她威严慈爱的父亲不见了，留下一个神智恍惚的疯子，酗酒、嗑药、召妓……她看到许许多多陌生人，在“家”里出入，有时候她就在房间，父亲当着她的面拥抱黑发雏妓，深情呼唤：“lee……”
那是妈妈的名字！！
他凭什么那么侮辱妈妈的名字！！
她大喊大叫，责骂捶打。父亲抱抱她说：“小公主不高兴吗，看，妈妈回来啦……”
不！那些人不是妈妈！！
她坐在门外痛哭。有人路过，看她绝望的样子，露出猥琐的笑：“小姑娘，多少钱一晚上？”
因为她是黑发，地底雏妓都是黑发，他们把她当作娼妓！
她憎恨那些人垂涎的眼神，好像她是什么廉价的玩物。愤怒之下把黑发剪短、染成玫红。回“家”后，父亲大发雷霆。
那是爸爸第一次打她。
巴掌甩在脸上、眼前发黑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死。
她没有死，爸爸一动手就清醒了，抱住她哭，跟她道歉，说对不起。哭，抱着她哭，抱着妈妈的照片哭，然后夜里，又睡了一个黑发雏妓。
莉莉彻底死心。
她想爸爸已经死了。
死在那场惨败的战役里。
如今的他，不过是一个操纵死尸的游魂。
大概她也死了。
现在只是腐烂在地底的一滩行尸走肉，浑浑噩噩苟活。
日子又过了两年，莉莉越来越叛逆，也学着喝酒、欺负弱者、指着黑发雏妓大声嘲笑。
某天，她拿到一台科洛西姆出产的意识连接器。
倒是新鲜玩意。她心思散漫连入虚拟空间。杂乱模糊的声响包围住她，形形色色的交流中，她听到有人念诗。
异域的诗。
妈妈深爱的、她们家乡的诗。
于是她在意识空间逗留。
满怀期待，听那些穿越星海和地壳的微弱信号。
很少有人分享异域相关的内容，因为战争之后异域便意味着低劣。莉莉到处游荡，终于又发现一些她向往的文字。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莉莉心神震颤。
是啊。
为什么她要堕落。
为什么不能做黑暗里的光？
她下定决心，戒掉所有坏习惯。
认真劳动，读书，买昂贵的纸笔，把歪歪扭扭的古汉字练得娟秀工整。
她会多买一份蛋白质方块，分给街上饿肚子的小姑娘，帮低能无法自理的她们系好扣子和鞋带。同行的矿工笑话她，她不生气，在大家疲惫的时刻，清清嗓子唱歌。
渐渐的，有人会给她一枚碎金，或是一块方糖：“他们也挺可怜的。能帮忙也是积德。”
萤火汇聚，光芒微弱而温暖。
她以为自己找到救赎。
然后更深的黑暗汹涌而来。
和她关系逐渐融洽的朋友们，受她影响，尝试争取自己的权益。可是地底根本没有什么正义公理，只有镇压流血。惨剧突如其来，她呆呆站在断头台下，仿佛自己也尸首分离。
没人再亲近她。
她成了真正的灾星。那些恶意目光，本是她应得的。
她不再愤怒，不再怀有希望。
还是会一个人唱歌、读诗，只是文字固定成了文字，意义都被无情毁去了。
很久很久以后，她成了科洛西姆的实验品。
耀眼的无影灯照亮她的尸体，而她的鬼魂，困在人世张张惶惶。
死一样的寂静中，0187突然想到一首异域小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也许可以忍受黑暗
而今却是太阳，将我的荒凉
照耀得更加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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