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死亡圣歌（8）
莫一白从噩梦中惊醒。
特设监狱一样的单人间，沉重铁门镶嵌一块监视屏，记录实验品的编号、生理数据和神经元数据。
科洛西姆。
游戏结束了，他回到科洛西姆。
“呜呜呜我好害怕哈哈哈哈哈哈、我早就死了，怪物……怪物0187……呜呜呜呜……”
莫一白慌忙爬出单人营养舱，来不及打理自己，赤足跑出门外。
“莉莉——”
回音在昏暗死寂的长廊荡起。
喊声惊醒几个玩家，有人不耐烦问：“干什么呢？”
他只顾往编号靠前的区域狂奔，搅乱了科洛西姆死一样的寂静，越来越多的人拉开门：“有病啊！再吵杀了你！！”
直到0336走出门：“怎么回事？”
莫一白快被复杂的寝室排布绕晕了，抓紧他急声问：“0187，0187在哪里？”
“你找她做什么？她不跟我们住一起。”
“她在哭！她在哭啊！！你们听不到吗！！”
“哪有声音。你是不是精神恍惚了？”
莫一白跟人解释不清，聚精会神听意识传来的哭声，摸索到一扇巨大铁门前。
“莉莉！莉莉！！”
他打不开门。痛苦的小姑娘不回应他，独自缩在黑暗中哭泣。
莫一白拍开铁门附近的电子柜，抢出一套意识连接器。他的手本来在颤抖，摸到设备却比什么时候都稳定。复杂的线路飞快连接到他额上，没有一丝错误。
好像这件事他已经做过千遍万遍。
意识沉入虚拟空间。
黑暗。
什么也看不见。
童音在哭泣，疯癫的男声在咆哮，然后咆哮的人越来越多，层层叠叠无数人的声音，大叫冷笑呐喊……“灾星”、“鬼”、“怪物”……
不、不要喊了，不是这样……
他冲进死海一样的黑暗，窒息感无孔不入涌入体内。
不应该这样……
他想，要有光。
于是漆黑的夜幕亮起一点星辰。
他仰头看了一眼，那星光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闪烁，然后初阳划破天际，恒星炙热的光芒冲破夜色，普照大地。
阳光照耀下，风雪打着卷肆虐，冰寒彻骨。
他走过风雪和山川，冻毙在冰层之下的草种悄然复苏，刹那间冰消雪融、山花烂漫。
有光。
有春风，有暖阳。
还有、还有……
温暖明亮的世界好像缺了什么，可他记不起来。
记不起来。
他寻着哭声走。
明媚春光里，跌落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他捧起那颗断头。
然后他看到一具尸体，执拗地困在阴暗角落。
他继续走。
走到娇小僵冷的身躯前，将头颅按上平滑如镜的切口。
他说：“你不是鬼。”
于是肉芽生发，手术刀切断的脖颈一点点恢复原样。
“也不是怪物。”
他擦去稚嫩脸庞上满布的污血，露出她原本清丽可爱的样貌来。
“你是莉莉。”
玫红短发桀骜不驯翘起。冰冷躯体逐渐温暖，惨白双唇染上柔嫩的浅粉色泽。
“生命轮回的奇迹。”
阳光照亮阴暗角落，春风吹动纤长的睫羽。
小姑娘睁开了眼。
莫一白牵起她的手，软声说：“我们回家，好不好？”
好吵。
科洛西姆以前至少安静，现在从早到晚的吵。
机械臂侵入这里，给每个房间装上顶灯。到处都是刺眼的光、光、光，恶心恶心恶心。
营养缸漂浮的大脑不断传递出意识信号。
不想、不要，让她休息，让她昏迷，她不想听那个烦人的家伙说话说话说话。好吵她不想听。
“莉莉……”
不要叫她不是她已经死了她现在就是半死不活的怪物。
“最新款的意识连接器，你可以随时进去意识空间。不花钱的！”
不要不要她已经死了她什么都不想要就算不让她死至少让她安安静静腐烂掉不行吗！！
“莉莉，科洛西姆安装新系统，意识体可以虚影成像了……你要出来走走吗？”
假的假的她不想做假的影子没有意义让她死掉呜呜呜她已经死了。
“莉莉，你出来看看啊，我有东西送你！”
不要——不要——
沉重铁门映出一点光，虚幻的娇小人影忽隐忽现。0187愤怒大喊：“你知不知道你很烦！吵死了！！”
半死不活的怪物无差别发疯总会把看见她的人吓跑，但莫一白只顾笑着说：“生日快乐，莉莉。”
他双手捧十二寸蛋糕，水果蛋糕，鲜艳的果切点缀纯白奶油，一定是沁人心脾的甜。
0187更加愤怒：“这样嘲笑我很有意思吗？我吃不了！我碰不到实体，我就是一个影子！怪物！我没有味觉！！”
莫一白往前一步，清亮亮的眼眸一眨不眨看她：“尝一下，好不好？”
0187：“……”
不答应这个讨厌的家伙就会一直吵，一直一直吵。
她动了动意识，心想，我要吃一口蛋糕。
嘴里突然涌动一股甘美的甜。
她惊诧后退。莫一白笑得眉眼弯弯，清润的眸光更温柔了些：“把进食那一刻的知觉录入数据库，再进行感官模拟，你就能吃到蛋糕啦！”
他热切地往前递了递，“这个红色果子和紫色果子味道不一样。软果子和硬果子不一样。你尝尝！你尝尝！”
0187抿紧嘴唇，玫红的发高高翘起，一脸不肯听人说话的叛逆。
“不对，我忘了、要先唱歌，也没有点蜡烛……”
单手不好拿这么大的蛋糕，他想把边沿抵在墙上，但是就不好保持平衡了。幸好这时姜云晞走过来，帮他扶了一把。
莫一白慌手慌脚点蜡烛，他动作太急就显得有点笨。
蜡烛点燃。
壁灯熄灭。
他清咳两声，不甚熟练地唱：“祝你生日快乐～”
只能夸他嗓音实在好听，没一个调子唱准，竟然不算噪声。
莫一白也知道自己唱得不好，耳垂有点发红，依然慢慢地音不准地唱：“祝你生日快乐～”
跑调的歌声传开空荡长廊，有些单薄。
姜云晞不忍心看他孤单一个人的样子，也开口：“祝你生日快乐～”
九五不甘示弱，公鸭嗓嘎嘎有声：“祝你生～日～快乐～”
几扇打开的门发出动静。
大家都觉得这一幕太奇怪，太好笑，凑热闹似的唱加入合唱。
烛光昏黄柔和，照亮几个编号靠前的怪物的脸，淡去了那股不受控的戾气。
虚幻的娇小人影忽隐忽现。
合唱渐渐郑重起来。
“祝莉莉生，日，快乐……”
最后一句还是不太准，莫一白直接用说的：“莉莉，生日快乐！！”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0187消失不见。
烛火灭了。
蛋糕僵硬地抱在怀里。
莫一白轻唤一声：“莉莉……”
姜云晞安慰说：“别管了。她就是那个样子，疯疯癫癫不识好歹。”
莫一白愣在门前等了一会，终于和校长一起转身。
突然，系统播送出立体环绕声。
“谢谢你！！”
科洛西姆光影交错，勾勒出一个热泪盈眶的女孩子。
她不常感谢谁。在她短暂的人生中，没有几个人给过她善意，没有几件事需要她珍惜。
所以她要学。
学着他的认真、他的诚挚，大声把感谢说出口。
她微笑，认真看那双乌黑的眼睛。
“蛋糕很好吃，我很喜欢，谢谢你！”
“谢谢你送的礼物！”
“谢谢你们唱歌给我听！！”
从今天起，她不要自怜自艾怨天尤人。
不要活在黑暗里。
不要对关心她的人发脾气。
要吃甜甜的糖。
穿漂亮的小裙子。
听朋友一起唱生日歌。
她是莉莉。
生命轮回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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