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中秋（二）
上京，中秋佳节。
经历了尸人的动乱，作为都城的上京已经沉寂了许久，但是月色极好的中秋，还是有些明亮的灯火闪烁起来。
其中最热闹的必然是须弥幻境。
有各大世家的保护，所有人都觉得这里必然要比外面还安全许多，因着节日，原本限制开放的入口也敞开了门迎接来客。
不远处的塔楼上，大皇女看着底下热闹的人群，终是不忍的转头问：“先生，咱们真要这么做吗？”
她一开口，角落的一小片阴影里才依稀现出一道人影，嗤笑道：“怎么，心软了吗？你心疼他们，这些百姓可心疼你？在他们眼里，你这个女人可堪不得担当大任。”
大皇女的脸色一下僵住，她咬牙恭敬的弯腰，再抬头时眼里已淡漠无神，“先生说的是，还是照您的意思办。”
她看着底下。
这些无知蝼蚁还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她要这幻境成为尸人暴动的开始，彻底冲垮那些世家的名誉和声望，再一举镇压这场动乱。
借着这场东风，便是她那些弟弟再打什么主意，也夺不走该是她的位置了。
大皇女神色复杂的望着楼底下。
本就热闹的街道挤满了人，有猜谜的花灯，抑扬顿挫的说书先生，唱大戏的角儿，还有拿了冰糖葫芦的小姑娘牵着娘亲的手，像个皮猴子一样在人群里蹿动。
她看上去很小，瘦骨伶仃，想来是第一次来须弥幻境，被灯火、人群晃花了眼。
和娘亲挤挨在一块，像大雨里的小片叶子，几乎被暴雨淹没，眼睛却很亮，映着周围的灯火。
许多年前，大皇女也和母妃一起躺在废弃宫殿的地板上，看头顶破洞落进来的星星。
大皇女恍惚觉得自己看到了她们脸上的笑。
她们大抵是逃难来的上京，借着这节日第一次进须弥幻境，本来戒备的心彻底放松下来。
有那么多世家的保护，连公主、皇子也在这出入，能出什么事呢？
大皇女渐渐松开了扶着栏杆的手，转了身。
下一秒，尖叫声在背后响起。
尸人，再现了。
越家。
因着少主不在，越家并没有大肆庆祝中秋，只在屋檐下挂上两盏红灯笼也便罢了，不过晚膳还是比平时精致了些。
偌大的正堂，只有越家家主一个人坐在矮榻上，对面放着一份空碗盏。
他像是什么都没想的端坐着，目光挪到门外那月色上，眼里才多了几分追思。
“九儿，我们的孩子长大了，如今已经能以一己之力镇压尸灾了。”越家家主为对面的空杯倒酒，这种时候，他的话总比平时多上许多：“他长得像你，只是脾气像我，话也少，若是你在，他定会更亲近你些。”
他喝了酒，不知怎的又想到了叶家那个小姑娘，“孩子大了，该婚配了。叶家那个小姑娘你该看过了，当年的婚约歪打正着，竟真是一桩好姻缘。”
“等孩子们回来，我就做主让他们成婚，你说可好？”
只是不管越家家主怎么问，已经死去的人都不会再给他答案了。
他放下杯子，收敛思绪起身，却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疾步到了门外。
此时此刻，数道神识同时扫过了越家上空，向着外面的长街延伸开来。
到处都是火海，跌跌撞撞逃命的百姓和穷追不舍的尸人。
几个月前就已发生过一次的动乱再次发生。
越家家主攥紧手指，对赶来报信的护卫第一时间做出了命令：“开府门！”
身为坐镇上京的世家之一，越家所承担的远不只是象征意义，更多便是在这种时候，大开府邸庇护百姓。
等到防护大阵开启之后，尚有余力的长老供奉们也纷纷出府救人。
叶家夫妇也被吵醒，急急赶到正堂。
“是怎么回事，上京怎么会有尸人？”
越家家主没有瞒着他们，简单告知情况：“是从须弥幻境开始的。”
世家之间自有特殊的通信手段，早在发现情况不对时，已有人将消息传了过来。
“什么？”叶家夫妇俱是难掩惊色，“须弥幻境里应有大能坐镇，怎会让尸人进入其中？”
“怕是有内鬼。”越家家主神色凝重，“不瞒二位，当年九儿病重而亡，我便疑心是家族内有人动手，如今尸人暴动在即，我须得到外面主持大局，还请二位帮忙看顾，府内若有异动，立刻传讯给我。”
按照他们已有的推测，那内鬼怕是地位不低，正因如此，若是让寻常族中子弟暗中关注，怕是无用。不若叶家夫妇这样的普通人，所能看到的更多些。
叶家夫妇对视一眼，俱是点头。
危机关头，容不得他们犹豫。
交代完这几句话，越家家主便飞身到了越家上空，主持整个防护大阵，诛杀追着百姓朝着越家涌入的尸人。
须弥幻境原本该是最安全的所在，正因为在所有人的预料之外，防卫反而最为松懈，中秋人又多，以至于这次的尸人动乱，远比上一次还要严重的多。
现在的防护大阵勉强能护住越家，却护不住越家以外，上京数十万百姓，越家家主咬牙，再次下达了一个命令。
“凡越家长老，供奉，听令，以身为阵，护卫上京！”
以身为阵，本就是危急时刻才能用的特殊法门，同样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使用一次便要数月进行休养，更别说位于大阵阵眼处的越家家主。
怕是要去了半条命。
可越家家主却没有半分犹豫。
原本只局限在越家的大阵朝着上京之外延伸出去，百姓得到安置，尸人软倒在地，原本的颓势终于逆转，局面慢慢被控制下来。
在越家之外，方家，佛门，道家同样如此。
在众世家合力之下，暴动的尸人终于有被镇压下来的趋势。
但须弥幻境中仍有尸人源源不断的冒出来，整个上京几乎成为了人间炼狱，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是越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也逐渐对此力不从心。
为首，承担了最大压力的越家家主更是神色紧绷，把全部的精力都落在了保护周边的百姓和诛杀尸人身上。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匆忙步入连廊，眼看着就要靠近庭院中的阵眼。护卫原本动手要拦，一看清是谁，连忙半跪下来，“桑长老！”
越桑朝着他们点头，长话短说：“赶紧让我进去，我有重要的事要和家主通报！”
越桑虽只是上一任越家家主的养子，在越家一直没什么权势，多年来却一直勤勤恳恳，早就得到了众人的敬重，眼下他神色肃穆郑重，护卫自然不敢再阻拦，很快退到一边。
只是低眉垂眼的他们却没有看到，向来在礼数上让人挑不出错漏的桑长老，这回却连个招呼也没打就到了家主的身后。
越桑刻意控制了自己的脚步、气息和灵力，悄无声息的靠近了庭院上方，正全力主持大阵的人。
当年他不过是越家门前的一个弃婴，若不是当时还是少主的越家家主执意要让父亲收养他，他只怕早就死在了冰天雪地里。
他当然是感激这个名义上的兄长的。
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
越桑的目光已经锁在了越家家主的后颈，只需要一步，他就能让这个压了他一辈子的兄长安眠地底了。
越桑距离越家家主已经不能再近，眼看着越家门外的尸人越围越多，连越家家主脸上也出现了明显的疲色，眼看就将无力支撑。
越桑袖口下的手已经攥紧。
最好的时机。
却有一道声音远远从越家门外传来！
“父亲！”
越无涯带着叶疏，从尸人的包围圈里硬生生开辟了一条通道，赶了回来！
黄口小儿！竟敢坏他大计！
眼看着自己已经被发现，越桑本来准备的手段已没了用场，他闭眼咬牙，索性一抬手臂，就朝着越家家主后背打去。
“家主，我来助你！”
精纯的灵力从身后涌来，本要防备的越家家主放松下来，打起精神应对眼前的危局。
谁也没注意到一道禁制顺着那些灵力，悄无声息的落到了越家家主的身上。
在他身后，越桑缓缓勾起笑容。
越无涯那一声父亲叫的突然，只是在看到父亲身后还站着一道人影时下意识的提醒。
哪怕后来发现那是家族长老，他名义上的族叔，他也始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局面越来越糟糕了，也由不得他犹豫，现在回去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和叶疏一起找到尸人暴动的源头才是最重要的。
“能感觉到尸人暴动最厉害的地方吗？”越无涯看向叶疏，却忽然发现叶疏的脸色异常的苍白。
因为频繁喂养灵石，叶疏的肤色原本早就变得和常人无异，现在却隐隐透出了青色。
叶疏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自从靠近上京，她的心跳就越来越快，不过哪怕难受，她还是给了越无涯肯定的答案，“在须弥幻境。”
越无涯和叶疏此时仍站在尸人外围的一处高楼上，从上方俯瞰下去，这些尸人不知是受了什么暗中的控制，或是活人血气的指引，一直向着各大世家包围过去。
但最大的源头却从须弥幻境的入口，和皇宫的接壤处源源不断的冒出来。
像滔天巨浪一般拍打过来。
而他们必须逆行。
须弥幻境。
原本热闹的街巷已经变成了又一座狼藉的废墟，失去了阵法的持续维护，无数本该被灵力扑灭的火光升腾而起，灼烧着还幸存的极少数人最后的希望。
一旦这些房子也被烧毁，他们连最后的庇护所也没有了，外面的尸人不会放过他们，会把每一个人都吞吃的干干净净。
大皇女待过的塔楼已经是须弥幻境里仅存的几个落脚点之一，也被火烧塌了立柱，倒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恰好和废墟对着，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洞口。
里面藏了一对幸运活下来的母女。
外面尸人的咆哮声响一下，抱着小姑娘的妇人便颤抖一下，她背对着洞口，死死护住怀里的孩子，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小姑娘原本干净的脸上身上都落了灰，但她安安全全的躲在娘亲怀里，她手里还攥着半根糖葫芦，害怕的时候舔一口，便不怕了。
叶疏努力给越无涯提供指引，靠近须弥幻境的最深处时，一眼便看到了那洞口里的母女二人。
周围一小块区域的尸人被他们费力清理了一轮又一轮，才终于消减，又下了结界，暂时安全了。
但到了这，叶疏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滚烫，不祥的预感也越来越浓。
最关键的是，她感觉不到尸人暴动的源头了。
直觉告诉她就在这，在这附近，但是更具体的连五感被强化无数倍的她也失去了线索。
叶疏强撑着打起精神，没让越无涯注意到自己的不对劲，她攥了攥手指，确定指尖还是一片冰凉，才抓住越无涯的袖子。
“去问问那对母女，说不定能有些线索呢？”
https://www.lingdianksw8.cc/34735/34735600/6351321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c。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