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张娘子
二人一路向下，走入了一条地道。
越无涯伸出手来，一道火焰在他手上悬空燃起，照亮了漆黑一片的环境。
叶疏站在他肩膀上看着四周，却只觉得奇怪。那台子明明建成了十数年，这地道却简陋得像是新掘的。
些许细碎的土块落在地面上，两侧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壁，像是用什么工具随意地拍平、草草了事。
甚至还能看到一些细碎的草末。
不过果然也是来对了地方，越往深处，那股子诡谲的气息就越发重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很容易就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叶疏恍然间觉得听到了些许嘶吼声。
“嗷……”我的孩子！孩子！
近乎兽类的嘶吼声传来，本该是陌生的，叶疏却莫名地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似乎从前的日子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听过。
地道尽头的一点微光渐渐扩散成一个洞口，狭长的地道逐渐变得宽阔。
眼看那声源越来越近，想到刚刚听到的嘶吼声，叶疏还是在石板上写了，递给越无涯看。
“前面有尸人。”
“知道了。”越无涯点了点头，脚步未停，原本挂在腰间的长剑却被他唤出来握在手里。
叶疏勉强安了心。
想来越无涯一个天师看上去手段多得不行，总不至于倒在一个地道里。
转念一想她又发现了不对，她干嘛要关心这个天师会不会被打，他要是在这被绊住不正好有机会逃跑吗？
大概是因为……我就是如此善良一尸人吧！
叶疏自顾自点了点头，表达了对自己的充分认可。
下一秒她被迫眯起了眼睛。
从漆黑到光明灿烂，不过是一个脚步的距离。
谁也没想到地道的尽头竟然别有洞天。
叶疏睁开眼，渐渐看清周围的环境。
天光从石窟顶端的洞穴里落下来，照亮了这一方小空间，一个青面獠牙的尸人正四肢着地趴站在地上，撕咬着面前的一大片枯草。
边啃咬着边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
听在叶疏耳朵里却变成了一声声的“孩子！我的孩子！”
被来人的脚步声惊动，趴在地上的尸人猛地一下抬起头来，黑色泛着绿光的眼睛紧盯着他们。
尸人浮肿的脸已经有些变形，溃烂中的皮肤呈现一种破裂边缘的青黑色，叶疏的目光却定在了那尸人耳边的一小颗红痣上。
那颗红痣她曾经日日都见，半掩在蒸笼屉子热腾腾的白汽背后，张娘子忙活完了，伸手一撩头发，就会露出耳边那一颗鲜红的痣。
和满大街的甜香混合成一道共同的风景。
但是现在那颗痣嵌在青黑色的皮肤上，却变得像是一枚沾了血的刺。
戳的叶疏下意识闭上眼睛不敢看。
她和张娘子其实并没有多么深厚的交情，只是作为老主顾，多少还是和老板娘说上过几句话。
叶疏至今还记得尸灾降临之前没几天，张娘子给她打包的时候特地多拿了两个甜糕，满心欢喜的跟她说儿子的喜讯。
“张生这年的私塾小考考得不错，先生夸他来年说不定能考个秀才回来。”
张娘子，原来也没有逃得掉吗？
有那么一瞬间，叶疏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末世，回到了那个朋友亲人，下一秒就会离她而去的时候。
已经变成尸人的张娘子显然没有像叶疏这样多余的情绪，越无涯的出现让她忘记了刚刚在想什么，已经被毒素侵蚀的身体操控着她一心要把眼前的新鲜血肉吞吃下肚。
尸人狰狞的面容瞬间放大，叶疏下意识呆在了原地。
好在尸人扑过来的瞬间，越无涯也动了，长剑的斜光一闪而过，正抵在尸人的利爪前，发出“铿”的一声！
迅速拉回了叶疏的理智。
越无涯的动作很快，快到叶疏不得不坐下来拽住越无涯的领口保持平衡，不过这么快的情况下，他仍然显得游刃有余。
手中的长剑轻描淡写地挡住尸人的每一次扑击，不多一分力，也不少一分。
好几次叶疏都觉得那暗色尖锐的指甲就要碰到越无涯的面门，却被同样锐利的剑锋挡住。
她始终被护得密不透风，那些剑气尸气一丝也不曾透进来。
只是张娘子的尸化不知为何比普通尸人厉害了许多，就连越无涯不动用些手段，也只能与她战个平手。
上面城镇的阵法撑不了多久，要是那些尸人都冲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叶疏拽紧越无涯的领子，稳定住身体，回忆起张娘子方才的样子忽然有了主意。
听张娘子方才的嘶吼，应该是对自己的孩子仍有执念，也许可以拿这个吸引她的注意。
总之，死马当活马医了。
叶疏站直了，不知道自己身板变小了，声音有没有变小，反正她拿出了最大的嗓门，冲着不停扑杀过来的尸人喊道。
“嗷呜！”你儿子考上秀才啦！
尸人的动作一顿，似乎连面目全非的脸上神情都生动了些。
它的动作一顿就有了破绽，越无涯抓住了时机一剑砍在了她的空挡，尸人的腹部顿时被破开一个大口。
它吃痛地大吼，再不顾身上的疼痛，一时间来势更猛。
不过到底是受了伤，动作已经不如方才灵活和迅捷。
叶疏尝到了甜头，再度开口。
“嗷！”你儿子娶上媳妇啦！
越无涯虽听不懂她的喊声，却也能从尸人的反应中猜出一二，有意识地和她配合起来，冒着森冷雾气的寒霜剑终于还是刺穿了尸人的心口，将之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叶疏喊得精疲力竭，气喘吁吁地撑住了膝盖，看向倒在地上的张娘子。
如果可以，她还是想叫她一声张娘子的。
“张娘子……”她轻声喊着。
本来已经逐渐散去生机的尸人如回光返照一般抬起了头，看向她。
越无涯下意识地侧了侧身，防止尸人突然暴起，却见尸人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人性化的祈求的神色。
“嗷……”“嗷呜……”
叶疏，帮忙，
照顾照顾我的孩子……
小心，那些草。
越无涯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幕。
张娘子的声音虽小，叶疏还是听清了，在不知道算是死了还是解脱的最后关头，张娘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想起了最让自己放心不下的孩子。
叶疏见过那个孩子，生的格外俊俏的少年郎听话懂事，读书之余还会主动给辛苦的娘亲分担家务。
那是个顶好的孩子。
如果是叶疏自己有那样一个弟弟，肯定同样放心不下。
叶疏无法拒绝张娘子这个要求。
不就是找个人吗！
等我逃跑了，一定给你找到好好照顾着！
而且她现在自己就是尸人，不管张娘子的孩子是变成尸人了，还是人类，她都能罩着！
她冲着还仰着头等待答案的张娘子点了点头，那双充满期待的眸子到底是暗了下去。
叶疏抿紧唇瓣，压下那股不合时宜的兔死狐悲。
正事要紧，她想到刚刚张娘子的提醒，手速飞快地在石板上写了起来。
“她说小心那些草。”
叶疏用的是女字的她，在她心里，起码在死去的时候，张娘子是以人类的身份死去的。
越无涯似乎也猜到了她有话说，在叶疏抬手的一瞬间就看了过来。
一番交流，二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地上的的枯草。
看得出来原本成堆的枯草已经被啃咬的不剩许多，越无涯弯腰捡了几根起来，叶疏连忙捂紧了口鼻。
这正是那种诡异的气味的来源，越无涯见她不舒服抬手举远了些，她连忙掏出一块灵石就整块塞到了嘴里，慢慢吞吞地舔舐着。
还好是黑巧克力口味的。
这要是四川火锅，搁嘴里谁受得了。
叶疏舔了舔高配灵石版巧克力，在石板上刷刷刷下笔，还补充上了自己的见解。
“就是这个草的味道，之前地道里也有草根！”
越无涯皱了皱眉，他伸手朝着那些枯草一点就准备把这些东西收走，却又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
修仙之人的预感从来都是有的放矢。
越无涯几乎没有思考，就松手向后疾退。
一把火毫无征兆的从枯草底下烧了上来，草木自带的气味在火焰的催动下被最大地发挥出来。
叶疏被熏得差点红了眼，好在嘴里的灵石还没消化完全，这才算保住了几分理智。
她恍惚间意识到，这地道本身恐怕就是个陷阱。
本来越无涯的阵法就撑不了多久，这时候被突然变浓的气味一激，那些尸人必然会狂暴，他也将会被堵在这里。
而石窟的顶部极高，哪怕越无涯是天师家族的少主，最出色的一个，也不过是个小辈。
小辈的道行再高也高不到哪去，想必是不可能会踏空而行的。
他将被困死在这里。
越无涯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脸上丝毫不带慌张之色，只运转身法向外疾驰。
眼下唯一的生机，就是赶在地道口被彻底堵塞之前，突围出去！
进来的时候熟悉了道路，出去的时候他连火都没点，只一味提高了速度朝外面冲。
这种时候，速度越快，生机就越大。
他已经通过阵法，感觉到外面的躁动气息，那些原本可以算是稳固的阵法，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随着二人的脚步，石窟的火焰竟也跟着席卷而来，和叶疏先前所料的不错，这地道的墙面竟然也都混入了那种草叶。
晒干的枯草燃烧的速度极快。
火舌顺着糊了草叶的墙壁一路舔舐过来，竟是要比越无涯的速度还要快上一分，好几次叶疏都觉得那火要烧上越无涯的衣摆。
她担忧地看向身后逐渐被燃起的石壁，也不知怎么得突然觉得嘴里躁动地厉害。
忍了忍，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她转过身朝着那些火苗长大了嘴巴。
一大蓬土突然从她嘴里吐了出来。
叶疏：“？？？”
越无涯：“……”
一人一尸诡异的停顿了一下，好在叶疏吐的黑泥也刚好堵在了地道之后，甚至让那些火焰的蔓延趋势都跟着缓了一缓。
叶疏惊讶了一瞬，下一刻却是眼睛一亮，像是忽然找到了什么乐子。
连着又是吐了几口扑灭了好几把火。
越无涯察觉到身后的温度渐渐降低，一偏头，就见她有些得意地摆了摆头，竟已经是半点不设防的样子。
古籍中不曾提到过尸王的能力，如今叶疏倒是展露出了些许。
能够把灵石的灵力化为己用就已经可被称为妖类，他哪怕相信叶疏赤子心肠，却也不免生出几分忌惮。
眼底的神色暗沉，他本想说些什么试探一番，却眸光微动、转过了头。
阵法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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