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晨光亮起时，我还未合过眼，只怀抱着小册，将昨天的事翻来覆去咀嚼，回忆在学堂中看到的所有线索
我与桓瑶之间是有些龃龉，那故意引我们见面，又伤害桓瑶激发我们冲突的目的是什么？
花家与桓家乃现在仅存的四大世家之二，二者若有相争的局面，谁的获利最大季楚二家，会耍这种手段吗？
我不禁又想起昨日桓瑶衣上的血迹处，以及那残纹，目光一沉
曹小月推门进来道“你回来啦！怎么样，可有什么思绪”
“尚未”我回答道
“啊？你只有三天时间，现在已过去半天了，还没有突破口”曹小月急道
“总还是有些线索的，案发之地就在学堂，当时我们二人话说到一半就昏迷了，有可能是学堂中被做过什么手脚”我冷静道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学堂看看！”曹小月激动道
“蕊儿陪我去便好，小月，我有一事想拜托你”我朝她道
“与我客气什么你尽管说”
“你帮我去问桓瑶几个问题”
“我们昏迷的可能有很多，尚不知道是因为吃过什么还是喝过什么导致的，我想知道桓瑶是否对此有所觉察”
“没问题，包在本小姐身上”曹小月势在必得道
待小月离去后，我和蕊儿一同前往学堂
考场已被书院护卫封禁，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而我得院长首肯才得以进入
考场有些昏暗，依稀能看到地上干涸的褐色痕迹
我与蕊儿分头而行。我来到桓瑶昨日曾躺过的地面，蹲下来打量上面残留的痕迹，依稀还能闻到铁锈味
我正在观察，正在这时，蕊儿手里举着一物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我可能发现了一些事……不知道有没有用”
“发现什么了？”
白蕊儿迟疑着开口，我这才发现她手中拿着的是一个香炉，里面是纂香燃尽的味道
“这是凝露香，学堂中无人时会燃香祛味。我平常也会倒腾熏香，因此对香有些了解……”
“你是觉得这香有问题”我问道
“凝露香燃尽后的香灰粉末有些奇怪，但我说不出哪里奇怪，而且这味道也有些不对”白蕊儿说道
“这香到底有没有问题，去找月怜先生便知道了”我淡淡道
“那是……制香课的先生！”白蕊儿反应过来道
“不错”我回道
月怜先生所授的制香课别有风趣，每堂课都人满为患，没有选过这门课的学子，也愿意来凑个热闹
我与白蕊儿来到的时候她刚下课不久，正靠在软榻上小歇
“月怜先生”我与白蕊儿行礼道
我眼风淡淡的扫她一看，随即看了看旁边的白蕊儿
她知是何意，便慵懒道“上节课我观白学子于制香一课颇有造诣，于是便给你留了额外的作业，你来的正好，叫书侍带你去吧”
白蕊儿还未反应过来
身边的书侍朝她道“白学子，请跟我来”
她本来是和我来问香的，没想到突遭此变故，但她也无法，只得乖乖跟着走了
月怜见门合上，此处只有我与她二人
遂起身正色朝我行礼道
“殿下”
我见将白蕊儿支走了，便拂袖让她起来
这明雍书院的先生可不仅仅只是先生，正如玉泽是首辅的幕僚，文司宥是文家的家主，而月怜自是我的人
她是锦歌楼的主人，而锦歌楼也并不是众人知道的那个样子，它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暗中打探收集天下情报的地方
这锦歌楼真正背后的人是我
这也就是为何那天那个说书的说到东家时，我觉得可笑至极
我将手中香炉给她，沉着道“看看这凝露香，是否掺杂了些别的东西”
月怜接过香炉，目光在其中逡巡，不时用手在其中拨动
“这香……有趣”她轻笑道
“怎么，有问题？”我看向她道
“这香的确有问题，闻久了可要致人昏迷的”她回答道
“这香先留在此处，待我分析过成分再交还与殿下”她说道
“后日公堂，你只需要为此物作证即可”我淡淡道
“是”
“还有……”我似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拿出那枚在学堂时见到的残纹
“派人去查此物，看看什么来头”我吩咐道
“属下领命”她恭敬道
“那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她问道
我淡淡的看她一眼，开口道“你多话了”
她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多嘴，立刻跪下道“属下知错”
我拂袖道“起来吧”
“殿下可知道是何人所为？”
“大致有一人了”我淡淡道
入夜，我在寝舍中思索着今日查到的线索，耳边想起白蕊儿担忧的声音
“接下来，我们应该如何做”
我正欲开口，曹小月突然道
“桓瑶说她为了复习一直在书阁，没吃喝过什么奇怪的东西，你们会昏迷，完全是因为考场的熏香吧”
我思虑良久，终是开口道“你们已经帮了我许多，其余的我自己来吧，你们无需在管”
我看到曹小月欲开口，便打断道“此事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颇为复杂，你们不必去蹚这趟浑水”
“山门处我与昭阳已闹得很僵，而桓家与白家又是附属昭阳，你们不必让自己家族为难”
二人沉思良久，似是也明白了，遂不再坚持下去
夜深难眠，我独自踱步外出
“花学子，一个人嘀咕什么呢？”
有人出现打断我的追溯，文司宥从我身后缓步渡到我面前
“文先生怎么在这”
“我下意识脱口而出，语毕看了看四周，我已走到桃李斋，他出现在此再正常不过了”
“我在这里不是很正常吗？”文司宥朝我道
“你呢？在这里思索什么疑案有眉目了吗？”他问道
“没有太大的进展”我随口答到
“所以就站在这里发呆”
“学生并非发呆，只是刚才——”
“那就是在看风景了，说起来，明雍的风景也算是宣京绝色，尤其是雨后夜景，别有风采”
“学生也没有在看夜景”
文司宥并没有理会我的解释，倒是自顾自的往下谈天说地
“大雨过后积水映月，徜徉其中也是意趣盈然，就是有一点不好，你可知是什么”
“……容易发生事故”我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好好的人间盛景，你却只看到危险之处。看来，你确实需要散散心了”
“这大雨倒也有不好之处，便是不利于莲藕生长”
“……”我耐着性子听他继续讲
“阳春三月，正是莲藕的萌芽生长之时。此时水位需浅，土温需高，才可早生立叶”
“连连风雨，若吹折了叶柄和花梗，大雨从气道灌于地下茎内，就会引起地下茎腐烂”
“文先生果然博学多识”我缓缓道
“文家在南方有些莲藕生意，还做得不错。我先前路过荷塘，看见里面风吹雨打，不免惋惜”
“也难怪，莲叶中通外直，莲藕七窍升孔，虽然外面看不见，但是其身彼此相通，难经风雨……”
文司宥仿若毫不经意的向我抱怨，他的视线经过镜片的折射，显得更加别意悠长
我自是听懂了他话中深意，便谢道“多谢先生提点”
“不客气”
学堂的熏香在宵禁之际点燃以祛味，若有人对此做了手脚，是宵禁之后更换的他如何做到的
除非，他有其他的手段可以过来……比如，让考场和其他地方相通的暗道
第二日
“如何这些日子查的怎么样了？”季元启问道
午后的学堂外，季元启找到了陷入沉思的我
“疑点颇多，颇为复杂”我淡淡道
我告诉了他这几日的线索
“喵——！”
一团白影突然出现在我眼角的余光中。我转眼望去，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白猫悠哉悠哉的在四处踱步
“雪球”
猫咪的突然出现让我一怔，继而条件反射的四处张望，四周并没有宣望钧的身影
“它怎么会自己在外边”我疑惑道
季元启这才注意到草丛里多了只猫，他瞥了一眼，又继续低头拨弄草丛
“说不定就是自己出来溜达”
“万一是跟主人走丢了呢？”我说道
“你看它那样子像是走丢了吗？”季元启问道
“那把它交给考场那边的护卫，让他转交给宣师兄”我淡淡道
雪球原本一动不动地观望着我们，现在却像是察觉到了我要将它“绳之以法”的心，原地一蹦转瞬就跑
“它跑了，追”季元启道
季元启跟我追到考场，然而……空荡荡的教室没有雪球的身影
“这哪里有猫的影子说不定趁你我不注意就又跑出去了”季元启四处张望道
“有可能是躲起来了，周围找找”我向他道
那雪球突然出现逃跑，季元启便去追，于是，一人一猫在这考场展开了追逐
最后，雪球往屏风上一跳，季元启来不及刹住，于是——
便撞到头了
“你怎么样？”我问道
“疼疼疼疼疼！头疼死了，这屏风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硬！”季元启抱怨道
“这屏风挺奇怪的，像是嵌在地里的一样。你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撞上去，竟然纹丝未动”我奇怪道
“纹丝未动……吗？”季元启重复道
“哈哈，那可是个稀罕物了，让小爷来看看它”
“我觉得那只猫机灵得很，真不像是走丢的，倒是眼前这东西古怪，我们先查查”季元启道
我观察眼前这屏风，往上一碰，似是碰到了机关，突然，这考场开始振动，半晌后，眼前出现了暗道
“这是……暗道”季元启惊疑道
“我下去看看”我说道
“不行，万一里面有危险怎么办，还是我去吧”季元启不放心道
“无妨，我身手不错，你就在这里把风，若是来人就通知我”
“那、那好吧，你把这陨带上，遇到情况你就使劲吹，我立刻就赶过来”
暗道里，空阔平整的地道，雕花涂浆的墙壁，我能看出来这条暗道并非随意挖就，只是不知为何废弃了
我沿着暗道往深处走，不知走了多久。空气随着时间流逝，变得越发清冷，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香味
这一股香味于我而言十分熟悉——正是我总在学堂闻到的凝露香！
“暗道中空气阻塞，香味才经久不衰，想来嫌犯从这里前往考场布置时，关了些熏香在里面，让我今日得以闻到”我心道
暗道幽暗，尽头突然出现了一点亮光，我心口一跳:那是出口吗会是什么地方
我朝亮光前进，暗自握紧了手中的陨:暗道按理应该两头封闭才对，出口为何被打开，谁在那里？
亮光越来越盛，勾勒起一个人的身影
“何人在此”
听到暗道中的动静，那人转过身来，面容眉目隐藏在阴影中，只有身形让我觉得分为熟悉
月光从他背后的窗棂洒入此间，在他衣袍处勾勒起一片金色的光边，如他被遮住的眸光般
原来我在暗道中逡巡这段时间，已经入夜了
“……你竟然找到了这里”
那人冷冷一句，让我回过了神，也终于看清了被月光包裹的容颜是什么模样
是宣望钧
“宣师兄……为何出现在这里”我朝他问道
“这话，我也应该问你才是”
大概因为看清了是我，宣望钧收紧的身体也渐渐松弛下来
我原以为出口那头可能是嫌犯，心中有些戒备，在宣望钧面前放松下来，走出了暗道
“我跟着雪球到了考场，发现了这条暗道……”
我突然反应过来，雪球压根不是走丢，它的主人之前就在考场，它才会在附近溜达
“轮到我了，宣师兄为何在此？”我问道
宣望钧不知为何停了片刻，才轻咳一声，移开了眼神
“……我本在考场附近，却发现有人一直在跟踪我，我追他到了考场，就发现了那里的蹊跷”
“跟踪是谁？”
“我不知道，我没有追上他。不过已经安排人去查了”宣望钧道
“考场周围都已经被重重封锁，师兄去那边干什么？”我看向他道
“我想，那里可能会有嫌犯留下的线索”
宣望钧惜字如金，但我却嗅到一丝不自然的味道。他似乎在刻意掩饰着什么
“师兄……也是在查案吗？”我问道
“……此地不宜久留，先回考场”
远处突然响起女子嬉笑的声音，宣望钧身形顿时僵住了，我意识到了什么，看向窗外
“外面是什么地方？”
宣望钧目不斜视，像是在看我身后暗道的路口
“……庭兰舍”
“庭兰舍”我心中豁然开朗，嫌犯就是通过这个暗道神不知鬼不觉的去了考场！那是个女子！
而另一个疑惑也随之揭开了——我望向宣望钧，多少理解了他的不自然之处
我与他自小受皇室礼教之训，如今，他竟不小心误入了庭兰舍，想必心中也有些为难。思及此，我轻咳一声
“此处既然是连接考场和庭兰舍的暗道，想必嫌犯一定在其中留了线索。不如我们在进去寻找一番”我说道
宣望钧点头，轻轻拂袖
“此处我也已查看过，并没有什么线索……倒是暗道中有些可疑之处”
我与宣望钧一前一后，重新回到了暗道
顺着宣望钧的指引，我找到了一些奇怪的脚印。脚印很浅，若非是此处尘封已久，恐怕是连这点痕迹都留不下
“这些印子似乎都不大”我观察到
“的确如此。我猜，留下脚印之人应是个女子”
“寻常身量的男子，脚印应该会再大一些。而这鞋子的式样，也是女子的”他回道
我和宣望钧又开始重新观察几枚鞋印
“这个脚印末端的形状有些奇怪，有一个圆形的印子”
经过宣望钧的提醒，我发现脚印末端确实有点寻常。这脚印太浅，若非他看得仔细，实难注意
“像是鞋上的饰物留下的”
富贵人家常在鞋上增补装饰，多是在鞋面，但也有少数人家爱在鞋底镶嵌铜玉金银
看到这鞋印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呵，当真是演了一出好戏
“这里也在没别的线索了，不过我想你应该也找到了可以证明自己的东西”
“此处说到底，也还是庭兰舍，我不便久留，就先告辞了”宣望钧淡淡道
“宣师兄。季元启还在入口等我，我与你一起回去吧”
我与宣望钧转身朝这暗道的另一头走去
出口在我与宣望钧的身后渐远，我们两人并行在暗道中，沉默不语
我思虑良久，开口道“宣师兄，多谢”
“……”
“不必谢我”
宣望钧从沉思的状态中恢复，淡淡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此案牵连甚广，趁早查清对大家都有好处……明雍也可以早日恢复正常”
宣望钧的话音似乎藏了些别的东西。暗道光线昏暗，我试着抬头看向身边，但那个人的脸却看不真切
尽管无人看见，我依旧正了正颜色
“无论师兄前来调查是为了什么，总还是帮到了我，所以也算我欠师兄一个人情”
“……”
宣望钧不知为何，忽然停下了脚步
“你若当真感激，就以宁乐公主身份与我为盟，如何？”
我不由一怔，暗道中看不清宣望钧的神情，那语气却听不出玩笑的意思
“方才我的话，不过玩笑罢了。待你此事了解，再论人情吧”
“明雍看似一片清池，却处处有静水流深。往后，你也要多加小心”
宣望钧的话似乎在提醒我什么，看着他黑暗中的侧脸，我开口道“我知道，从我入明雍书院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了”
宣望钧停下脚步，在黑暗中回过头来看我，金眸中的微光若隐若现
我转移话题道“若你方才的问题并非玩笑，你猜，我最终会否答应？”
“……这问题同你方才的话一样危险”
我走到宣望钧面前，朝他轻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日，希望我能以宁乐公主之身正式回复宸王殿下这个问题。如何，宣师兄”
“……好”
暗道中光线微弱，我与宣望钧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却不知为何，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些些微的……笑意
“你可回来了，小爷等你等得——哇！什么人！”
我还未及答话，宣望钧从我身后走出，许是灯光昏暗，季元启惊讶过后立刻敛眉冲了上来，快得我来不及阻止
宣望钧亦有些惊讶，反应却很快，扬手挡住了季元启的攻击，广袖上的玄色在空中转了一圈，将季元启推了回去
“身手不错啊你！”
但凡宣望钧说一句话，两人都打不起来。我只能扬声阻止了想要冲上去的季元启
“别打了，季元启，这是宣师兄……不是凶手”
“宣师兄怎么了！宣师兄来了我也照打……啊？宣师兄”
季元启在距离宣望钧半步之遥的地方刹住了身体，他的反应告诉我们，当时他确实是身体快于脑子先动了手
“等会儿……我们发现了暗道，你下去探查，等你出来时，居然带回来一个大活人”
宣望钧收了势，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头得是个什么地方啊，还能走出个宸王殿下来”
季元启一边念叨着，一边有意无意地往暗道里张望
“别看了，待会与你说”我无语道
雪球不知道何时又跑回了考场，看见自家主人，便滋溜一下过来蹭他的腿
宣望钧抱起雪球，右手挠过它的头顶，雪球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季元启看着宣望钧手里乖巧温顺的猫咪，按住自己手上被雪球抓出的红印子、极不情愿的小声嘀咕
“这不是同一只猫吧，怎么现在猫界也兴变脸了”
宣望钧只当没听见季元启的报怨，借口雪球饿了，先与我们告辞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问道
我言简意赅的把暗道里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我二人惧是沉默
夜深
窗外星河低垂，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三日来的情形如同走马灯似的从我眼前晃过
动过手脚的迷香、暗道里的鞋印和桓瑶的鞋印一模一样、残纹、包括她衣上血迹的不对之处
一切皆指向——桓瑶
我心中冷笑
呵，她倒当真演的一出好戏
明日公堂之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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