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简黛已经很久没有行程,手机里的日程表软件罕见的发送消息提醒。
“叮”一声,简黛被弄醒。
她上学时,闹钟摆钟座钟,哪怕轮番上阵也会无功而返。简黛空洞洞的望着天花板,醒来除了睁开眼,没有别的动作。
正如另一个枕头上放着的手机,接到信息屏幕亮了一下,10秒后熄灭。
距离雾苏行程还有几天,尽管有点早,简黛想先收拾行李。既然要走,不做点准备,她心慌。
一个单音节的“叮”声,都能把她惊醒。
下床,简黛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小闹钟。
15:00pm
16:00前她应该能收拾好。
然后去找简芳。
去雾苏,有她陪着最好。
简黛放下手机,撂翻行李箱,敞开空空的两半儿。
她也只能在这时候横点儿。
按经验谈,一旦行李箱肚子里满货,简黛只有站着不动的份儿。
走到衣柜前面,简黛作了难。
五年前,她带着一帮子人包机前往雾苏时,cocosheller正面临一阵危机。顾客是上帝,原料是父母,其它的都是弟弟。
那一段时间,cocosheller的处境可谓是:爹妈不认。
简黛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冷暖。
不知道带什么季节的衣服,简黛从衣柜前坐回到床上,准备查一下雾苏的天气。
“砰砰。”
声音大到简黛心里排斥,皱眉看去。
门被从外推开,简于邺站在门口。
下午西方的太阳光穿透三楼走廊的窗户,照亮他的脸:
拧眉绷嘴。
烦躁不悦。
不等简黛开口,简于邺撂下两个字,转身下楼:
“书房!”
端着咖啡上楼的芳姨跟下楼的简于邺打个正好的照面。
芳姨问了一句好。简于邺无视,在意起陈芳手里端得给简黛的咖啡。
他高出陈芳几级台阶,眼睛斜向下看,满是不明的意味。
芳姨不明就里,低头看了看咖啡,没什么不对,抬头看到简黛从房间里出来。
简于邺停在高处,背对着简黛,道:“咖啡就先别喝了。”
简黛只以为事情紧急,加快脚步很上去。
看着他们父女俩神色匆匆下楼,陈芳端着咖啡,停在前后不着的台阶上,一时不知进退。
~
简黛一跟进书房,简于邺伸手从她后面关上了门。
门紧闭,他仍旧没有坐下。
简黛陪他站着,问:“爸,怎么了?”
简于邺一个字都不想提及,排斥的伸出手指,“电脑,自己去看。”
简黛绕过桌角,走向电脑。
安静了十几秒,简于邺头正眼斜,偷看简黛的反应。
简黛脸上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眼睛不在电脑上,而是无神的向下看,人坐到了简于邺的位置上。
简于邺心里五味杂陈,走到桌子对面坐下,左看右看,叹了一口气。
简于邺问:“你知道它在说谁吗?”
简黛垂着头。
她刚看到“豪门”“吸毒”两个词,就知道营销号在拿什么搞事情。
简黛被没完没了的往事重提搞得苦涩,摇头嘴角带上晦涩的笑:“我知道。”
简于邺接着问:“那你知道,事情都过去几年了,他们是凭什么还可以拿这件事做文章?”
简黛万幸她能坐着。
她明白自己承受不了,拼尽全力不去回忆。简于邺用“事情”带过当年具体的人与事,但一个字眼足够把简黛带回从前。
一切历历在目,不可避免。
营销号拿过去的事赚今天的钱,无非是凭:事到如今,仍旧有人在意。
简黛不想去想别人为什么这么做,总不可能是出于好心。
简黛道:
“我知道。”
“你知道谁做的吗?”
简于邺摇头:“你看完了就应该能看出来,这篇稿子没有点名道姓,明显是钓鱼贴。一旦热度起来,他们一点信息一点信息的放,尽可能赚取长时间的流量。”
虽然只是开头,简黛已经感受到一大群人正在赶来用目光凌迟她的路上。
“正赶上雾苏合同续签,你离开公司的消息也没几个人知道。可能有人想借针对你,抹黑公司形象,从而影响雾苏合同续签。我想既然如此,不如”
简黛打断:“我会抹黑公司形象?”
简于邺意外。
他预料到简黛会有不好的反应,正因为他没说出口的话。但简黛没等他说完就打断,这出乎他的意料。
简于邺问:“不会吗?”
简黛道:“都是假的东西,哪来的黑?”
简于邺道:“有的是人目盲心黑。”
简黛道:“外人看个乐,就让他们乐。”
简黛一转矛头,问:“但爸,你知道实情。”
简于邺点头,默认。
简黛道:“仍然认为我会给公司抹黑。”
事实固然让人伤心,但简于邺怎么认为,比事实更牵动简黛的心。
简于邺没有点头。
简黛知道,意思也是:默认。
简黛从来对仅她一人期待的事不抱能实现的幻想,以为这样就能逃脱心酸。
她问,不是她不知道答案。她早知道答案,所以会心酸。
又因为心酸,所以想确认答案,希望有人能否定她,告诉她,那些令人伤心的答案无一不源自于她的悲观,不是真正的事实。
她片面地,不客观地,误以为真。
她问,她渴望有人给她想象的冰天雪地送来实在的,客观的,温暖的真相,送来严寒中的一把火。
简黛在试探答案真假中不停经历。
人从来都不能逃脱经历,哪怕已经明白了经历即将讲述给她的道理。人生不过一节节强制性的课,上课下课。
简黛是一个天才,她熟谙每一个课题的道理,但被道理所伤,不停的试探真假。
简黛道:“那篇稿子没有一分可信,但幕后主使仍然能志得意满。您就贡献一份。”
简于邺感受到简黛的指责,问:“你什么意思?”
简黛道:“公布我已经退出公司管理层是吗?”
既然在他没说完时就去打断,简黛是已经确定简于邺打得算盘。
“您是公布我,也是放弃我。”
简于邺身子往后一退。
简黛嘴唇微微牵扯,果真。
他作为第二任妻子的丈夫,作为简岁的父亲,作为公司的掌舵者,简黛从来都能读透他的私心。但今天是第一次戳穿,这离间父女心的私心。
简于邺像被误解般勃然大怒,“胡说!”
简黛的眼神枯死了一般萎靡不动,“公布我早已离开公司,公司无碍,那我呢?”
“这篇稿子被人发出来是针对我?还是针对简岁的公司呢?”
“您叫我来,是关心我?还是埋怨我呢?”
简黛把人心蔽塞隐蔽角落前的一层层美丽得体的理由撕碎。
简黛的话一句一句撞到简于邺的心口上,迫使他不得不去想。
击中他的话带刺,勾上简于邺,去为简黛想一想,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
“我知道你是清白的。但不是信不信的事。”简于邺失了节奏,毫无章法地极力为自己解释道:“我不信有用吗?他们不是写给当事人的,不是写给你,不是写给我,不是写给陈家。他们是写给外面那些一无所知,充满好奇的人,供他们娱乐的。我不信有用吗?”
简黛道:“如果能让他们有心情去听些真的,供他们娱乐一下又怎么了?”
简于邺很不理解,“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几年前闹一次,今天还要继续闹?”
“澄清事实。怎么就叫闹了?”
简于邺问:“你澄清事实,要让多少人知道?”
简黛道:“既然是事实,越多人知道越好。”
简于邺被她这句话点着了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还说这不是闹?搞得人尽皆知?”
“几年前也是,明明可以私了的事情你非要选择那么极端的方法解决。选择错误的方法解决比把问题放在那不解决还麻烦。”
“你陈叔叔当年对你多好?而你那么绝情,这让他多难做多为难?一桩丑事人尽皆知,公司承受的损失,你去签10个雾苏合同都赚不回来。”
简于邺猛说一通,话音落下,怒气仍没散。
“要是当年你换一个方式解决,至于让这么多人知道,营销号又拿什么能在今天继续炒这件事?”
对比他振振有词,简黛一言不语。作为当年的当事人,直接受害者,仿佛她只有心虚后悔的份。
“这篇稿子里的‘豪门’‘吸毒’怨我吗?”
简黛没有声嘶力竭,没有面露悲怒,平静的问她心底的疑问。
陈家独子陈扬言在被父母送出海外求学时,结交狐朋狗友一起吸毒。
她简黛何错之有?
简于邺没有一瞬犹豫,“在国外吸毒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国内容不下他就让他父母再把他送到国外。你做了什么呢?你把他直接送进监狱了!”
“那是他应该!”简黛声调陡升,眼眶里骤雨般血红湿润。
也是他需要。
犯错怕什么,有错就去改。
哪怕去监狱里改,也要改。
简黛从没在错误还可以纠正时放弃他。
简于邺没对简黛产生丝毫理解,道:“他应该但你不应该。你陈阿姨跪下来求你,你作为陈扬言最亲密的女人,怎么能执意把他送到绝路上?”
他倒是关心别人的儿子。
简黛死心了。
他们没办法沟通。
简黛道:“你的态度,真是一如当年。”
简于邺问:“我什么态度?”
简黛别过脸去,不回答。
简于邺道:“怎么,你现在对我很失望?”
简黛闷笑一声,简于邺脸色冷了一个度。
简黛道:“别担心。”
往事不止一件。
简黛道:“我早就对你失望。”
话落,简于邺冰一样的脸被震颤出一片裂纹。
“简黛!”
他话里有火,简黛眼里有火,双眼扫过去。
简于邺看着眼前的简黛,太过陌生,又太让他生气。
“以前的事情我不想跟你纠缠,但现在你必须听我的。既然别人想借你攻击公司,那就趁机宣布你已经退出公司的管理层,只是股票份额较大的股东。”
“宣布过后,你也没了身份。雾苏你也不方便去了,让简岁去吧。”
简于邺等简黛反应。
简黛无话站起身,平展衣服,“你决定就好。”
简于邺没想到她答应的那么顺利,她不在攀着跟他高,简于邺一下子心软。
刚准备好言几句,安抚她,简黛却道:
“但雾苏,只能我去。”
~
简黛骤而起身,无视简于邺的惊慌阻拦。她有意跟他保持距离,生分到走出书房时,简黛像与他呼吸着界限分明的两块儿空气。
房间里,行李箱在地上敞开,空落落的两半。
简于邺神思沉重的走进她的余光,简黛看着地上的箱子,不得不装。
简于邺站上三楼后,停在房门之前。
既然已经选择插手,何必现在停在门外,假装不过线,不越界。
简黛无法停止回忆过往种种,如三年瀑布湍流不息,遇雨旋疾,此时化成一个“坎”停留。
门框住他,墙遮住他。简黛看他需要找角度,但心里正在和他起正面冲突。
简黛对他视若无睹,走去衣柜前,抓下一把衣服。几层衣服被折中对折,扔进行李箱里。合盖,拉链“嗖”一声。立起行李箱,拉出把手。接着,简黛迈过行李箱,直奔床头柜,拔下充电线,带上手机。
简黛转身,拉起等待的行李箱向门外走。
门外,简于邺此时的表情,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似乎他的示弱没等来简黛的服软,他很是不满。
简黛即将走到门口,简于邺从气沉丹田到气急败坏。
“说你几句而已,家你都待不下去了?以前没见你这么不懂事。”
简黛道:“不敢走。毕竟我的‘去留’您说了算。我跟您的态度一样,觉得雾苏事关重大,所以有必要提前去几天。”简黛用眼神示意简于邺,“麻烦爸让让吧。”
简黛在讽刺他让她离开公司的决定,他怎么会听不出来?
简于邺已经吃不消,看到她手上的行李箱,简于邺勃然大怒,邺瞪大双眼,否定的摇头道:“原来你还有这样的性子,可真让我大开眼界。”
往事匆匆闪过,最伤人的情景却一点不落,简黛面色冷酷道:“你二婚能晚几年就早知道了。”
简黛听到自己亲口说出的话,愧疚的心微微抽痛。转念一想,她不过是在说事实。
这一转念,心更难受了。
简于邺满眼震惊,“我才知道,你原来这么介意。到底是忍了多久!”
简于邺怒其不言,才怪她有怨气。
简黛道:“忍到您二婚都离了。现在也不用忍了。”
简黛即使心在退缩,脸上却不甘示弱。像无风的山谷一样,是深渊的不动底。
简于邺愤怒,却什么也没做,显得他很可怜。
简黛注视他的呼吸,看他像看一个从崖边坠落下的失足老者。
老者喊呀,叫呀。
他喊一声,简黛承受10余次的回音,听他10倍的剖心求救。
老者要撞向谷底,死在谷底。
如果谷底能退,谷底一直退,谷底更快的退,就能拉开老者与死的距离。
但除非谷底退,简黛不能再退了。
攥紧行李箱拉杆,简黛道:“我走了,您早睡。”便不管简于邺挡不挡,朝门外走去了。
简黛从玄关拿了车钥匙,拖着行李箱走到院子里。
开门时,简黛看到后门通向的餐厅门外坐着一排人,正在翻炒铁锅里今日才到的堂城新茶。
行李箱扔到副驾驶上,简黛发动车子。
车响那一瞬间,简黛好像听到一声叫喊。
叫得是她的名字。
简黛不用忍,她不想去看。
做上车后她除了觉得有点对不起,其它一切都那么情愿。
情愿风带着茶叶香一起消散,情愿车窗挡住她仰视二楼的视线,情愿
执拗的一个人,情愿哪怕伤了一个人。这一个人,那一个人,简黛知道,这叫“走散”。
车子热了,动了,往大门外开走。
途径茶香氤氲弥漫处,轮胎带起一片扬尘。嫩绿的茶叶和细小的尘埃一起灼热。
这回的茶,简于邺明天喝起来会觉得比寻常更苦吧。
~
简黛打算直奔机场。她想不出其它她还能去的地方。
车在路上转弯时,行李箱磕到了一角。
它一撞,简黛倒明白了。雾苏和汤平南北距离那么远,雾苏会很冷的,汤平的热便是证明。
冷也好,能和汤平做出区别。她不想自己离开了像没离开一样。
简黛从亮开到黑,一路上神经一直紧绷,进了航站楼,闻到食物的香气,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
选了一个座位坐下,简黛走到食物摊边,点了一截没头没尾的玉米,一个打成蝴蝶结的海带,和一碗珍珠般白的温热的汤。
简黛端着食物坐下来。
身前经过一个人,意外踢了一脚简黛腿边的行李箱,撞到了简黛的左腿上。
简黛没听到那人的抱歉,没抬头看那人。既然撞过来了,简黛放下手柄,把行李箱拉过来当飞机小桌板,食物放上去,便吃了起来。
她埋头,一口接一口。手一边送,嘴巴一边嚼,于是在不停的咽。
玉米香甜,只是有些凉。
简黛用牙齿挤出玉米汁,混着口津,往下咽。
泪却流出来。
玉米一粒粒,一排排,一圈圈,被切成一截一截。海带一片片,一条条,被扭成一个个的蝴蝶结。这么宽的路,坐着不动还是被人撞上了。到了雾苏后可就别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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