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师傅，麻烦开快点。”
“美女，前面可是圣灯大市场啊，这一天到晚什么时候不堵车。要不，我把你从这儿放下来，你自己从人行道走过去，说不定还快一点儿。”
“行。”
云破晓冒着细雨，一路小跑，人行道上松动的地砖翻出泥水，她懊恼地踢掉一鞋子水。
手机持续颤动，云破晓在轰炸的消息中插了一条【不好意思，马上就到】，顺手点了一个“消息免打扰”。
深一脚浅一脚赶到海天至尊大饭店，门前服务员满面笑容，接过雨伞，替她拉开门：“你好女士，里面请。请问有几位，有没有预定……”
窗边小桌前，一名西装男子夸张地挥动胳膊，服务员立即会意，将云破晓引了过去。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云破晓再次表达歉意，伸出手，笑道：“你好，我叫云破晓，是章老介绍的。”
男人拍拍衣角，也缓缓伸出了手：“我叫叶宇豪，我的基本信息我妈已经发给章教授，相信章教授也已经转发给你了。”
云破晓揉揉紧绷的太阳穴，脑子里努力回想有关叶宇豪的其他资料，这两周连着轮了两个班，记忆力仿佛跟着睡眠一起消失了。这让她有些懊恼。
脱下风衣，搭在椅背上，理了理被雨水淋湿的头发，便落了座。
叶宇豪的目光在她身上迅速游走：“本人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云破晓被他看得不舒服，借着倒水，避开了他的视线。
叶宇豪晃动了一下手腕上的名表，嘴角浮现满意的笑容：“云小姐迟到了十二分钟。不过没关系，美女总是容易让人原谅，多等等也无可厚非。”
云破晓将一口茶水给呛了出来，迅速拿起纸巾，擦去洒落的水渍。“不好意思，这茶太烫了。”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后，她客气道：“叶先生，你也坐啊。都是熟人介绍，章老提起你的时候，可是赞不绝口的。”
叶宇豪笑着坐了下来，将面前的餐巾摊开，优雅地挂在了胸前。
“云小姐看上去挺随和。其实我也是个幽默又有趣的人，相信我们一定能相处愉快。我从小生活在国外，喜欢直来直去，那我有什么话就直说了。”
气氛有些尴尬。
云破晓干笑了一下，做了个手势，示意“请便”。
服务员端上了前菜，一碗沙拉，两份牛排。
云破晓续了杯茶水，今天站了一整天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上，这会儿偏又口渴得厉害，一连灌了两杯茶，舌尖略带苦涩。
“我对你各方面条件都完全满意，只是有一点恐怕有些……”
云破晓两手环握住茶水杯，温度有些烫手，轻轻点头，等待他下文。
“听章教授介绍说你是干法医的，这个职业我们一家人都不太接受。说句不好听的，这年头谁愿意将自己亲人的尸体交给你们，是吧，这也是人之常情。”叶宇豪干咳了两声：“而且，你们的工资又不高，工作还这么辛苦，结婚之后你怎么照顾家庭呢？我家是什么情况，想必你也清楚。即便你不出去工作，我们家也完全能够养活你。”
“叶先生，可是我……”
“你听我说完。我是希望你能辞去工作，将重心和精力放在家庭上……”
叶宇豪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一套理论。
云破晓将视线移到窗外，透过落地窗，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
天色渐暗，海天至尊的金色大门外，横七竖八停着卖藕粉的龙头车，卖煎饼的炉车，卖蛋烘糕的小推车，小贩们在雨中巴巴等着生意，路上行人冒雨前行，步履匆忙。
马路对面，一群小学生蹦蹦跳跳地踩过水洼，公交站台前，收废品的老头踩扁了一个易拉罐，绿化带边缘，一个流浪汉支起油布，挪了个窝。拐角处，停着辆故障车，云破晓刚才进店时候就注意到这辆车了，一直开着双闪，前照灯也打亮，光束穿透雨幕，有些晃眼。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点敲打着玻璃窗，掩盖了叶宇豪的声音。
叶宇豪是叶氏集团的长子，叶家的继承人，在高中时就出国留学，直到大学毕业回到樟川，现已经正式入职家族公司，作为继承人培养。听说他还有个弟弟，不过那个弟弟只醉心于做自己的事情，很早就退出家族企业了。
叶家在樟川也算小有名气，而像叶宇豪这样的海归富二代，在樟川这座新兴小城市里可以说十分抢手。
所以在章教授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转给了她，千叮万嘱，好好把握机会。
不过，若不是看在恩师的面上，她也不会来。
“云破晓，云破晓！”
云破晓回过神：“对不起。”
对于她的心不在焉，叶宇豪显然是很不高兴的。
“说了这么多，我还是要再说一点，女人总是应该讲究一些，至少不应该有股怪味儿……这不会是死人的味道吧！”他顺势掩了下鼻，带着些报复的意味：“不好意思，无意冒犯，我对解剖什么的不了解。只是觉得女人这样糟蹋自己，实在是怪可惜的。”
云破晓拉过头发闻了闻，香水味被雨水一浇就没了，消毒水的味道倒像长了根。
叶宇豪切下一块牛排，优雅地放入口中，摆出了胜利者的姿态。
云破晓的肚子早饿了，拿起刀正准备切牛排，叶宇豪忽然发难道：“你拿刀的姿势不对，切牛排的时候要用食指顶住刀柄。不过没关系，这些以后都可以慢慢学，西餐最讲究礼仪，千万别闹出笑话……”
叶宇豪的话还没能咬实，却见餐桌对面的云破晓站了起来。
“叶先生，我习惯这样拿刀。”
她迅速带上一次性手套，另一只手用食指和拇指握住刀柄，在他面前晃了晃，原本清浅的笑容被桌上的烛光照出一丝凌厉，平静的语调中混杂了几分戏谑和玩味之意。
叶宇豪本能得远离了桌边，惊诧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服务员小哥正好端上一盘烤鸭，微笑着问：“需要现在片吗？”
“多谢了，让我来吧。”
云破晓顺势接过盘子，放在面前餐桌上：“叶先生，你知道吗，一只鸭子一共有137块骨头。”
“你说什么，你xx在说什么！”
可恶，叶宇豪扯起嘴角，仿佛舌头打了结，很难再保持那种从容和优雅。而更加令人感到可恶的是，云破晓根本没搭理他。
“两块鸭胸之间有一条v形仔骨，拆除之后才方便取出两侧的鸭肉。”
她的刀轻轻落在脖颈处。伴着大厅中悠扬的小提琴圆舞曲，银色的刀就像旋转的舞者，在交辉的烛光中翩然起势。
旋去第一刀之后，她将刀壁紧贴骨架，顺着纹理，一点点剃下骨头上的肉。传统片鸭法有两种，杏叶片和柳叶条，用抹刀连皮带肉地片下，趁着温度略烫，入口时，酥、香、嫩便融为一体，就能充分调动着食客味蕾。
但餐刀没有片鸭刀锋利，她便放弃片鸭时惯用的正刀，选择从鸭的骹位切下，迅速去除鸭翅，再将鸭身翻转，使得鸭背踢间突起。
服务员小哥很有眼力见，立即拿来了两个光洁如新的白瓷盘。
叶宇豪紧张地盯着她手中肆意游走的刀，这女人下刀快、准、狠，随着一片片鸭肉被装入盘中，他的脸色也从青灰变成了惨白。
脱下白大褂后，她穿着一件浅棕色的低领针织衫，搭配着深色牛仔裤，乌黑的头发带着些许湿润，慵懒得散落在肩头，将锁骨衬得越发精致。其实她整个人的气质是偏于清冷的，也只有在执刀的时候，内心深处那股热情才会冲破那层温和的书卷气。
“从这里下刀，既可以轻松去除鸭腿，又不会破坏鸭胸上的皮肉。这下面有骨头连接，用手轻轻向后拉扯，听到一声脆响之后沿着骨缝切下，就能取出整个腿部。”
云破晓一边片鸭，一边向众人解说。
前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店里的掌刀师傅，还有其他服务员和用餐的食客。整个过道很快就被堵得水泄不通。谁叫这里，无论是美人还是美食都让人赏心悦目呢。
云破晓将一盘垒叠整齐的鸭肉和一盘拼接完整的骨架双双推至桌面中央时，看官们用热烈的掌声将叶宇豪惊恐的怒吼淹没，叶宇豪就在这样在众人哄笑声中，夺路而逃，消失在城市流光溢彩的霓虹中。
观众逐渐散去，云破晓皱皱眉，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打算先给恩师回个消息，将今天的情况说明。她并不是那种个性张扬的女人，也不想把事情变成现在这样。
可想去那手机的手滞留在空中，犹豫片刻，便转向蒸笼。撕开一张面皮，包上鸭肉，裹了一圈甜酱，送进嘴中，甜甜的浆汁加上肥美的鸭肉，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
无论事情变得多么糟糕，都别忘了先填饱肚子。
云破晓拍去手上残留的面粉：“小哥，麻烦拿双筷子。”
“好嘞。”
服务员小哥分外热情，也许是刚才见识过她大显身手的模样，这会儿又不顾形象得大快朵颐起来，小哥全程挂着大开眼界的笑容，拿着筷子走近的时候，更多了几分敬畏。
“女士，这杯饮料是我们店额外送您的，请慢用。”
大厅里，小提琴正演奏着一曲《charms》，这是波兰配乐大师为电影《倾国之恋》创作的音乐。随着弦乐徐徐铺展，悠扬的主旋律如同傍晚时分，静谧的古堡花园中随风飘动的紫色帷幔，闯入过往的时光，让沉重的往事重回心头。
酒足饭饱后，云破晓独自坐在桌前，托腮欣赏乐曲。
窗外的雨点渐渐变成豆子大小，密密麻麻敲打在玻璃上，青柠与薄荷的清爽口感和朗姆酒的烈性互补，彼此相得益彰。
忽然，窗外一人步履踉跄地朝这边冲过来，快到窗边时，一脚踩翻地砖，身子倾斜，重重地撞在了云破晓面前的落地窗上。
饭店里的人起初都被吓了一跳，随即又哄笑起来。
云破晓立即站起身，看清了撞在窗户上的人。
隔着玻璃，叶宇豪也同样看到了她。
气氛瞬间又变得尴尬。
叶宇豪梳理得油光整洁的头发全都耷拉下来，左侧脸颊在玻璃上撞出红色血点，那是皮下出血的症状，再过一会儿，那里就会变成一片淤青。此时的他，眼神躲闪，与刚才那个趾高气昂的富家公子，判若两人。
“买单！”
云破晓迅速拿了风衣和雨伞，冲出饭店。
叶宇豪已经狼狈离场，发动机发出一串轰鸣，仿佛要和这凄厉的雨声一较高下。不过，这举动更像一种徒劳的宣泄罢了。
云破晓撑着雨伞，怔怔立在雨中……
堵在路上的摊贩已经转移到对街的青少年宫门口，一群学生刚下课，三五成群地涌出来，围着各式各样的小推车吵吵嚷嚷。
圣灯路迎来了夜市，大雨也掩不住人们对大排档的热情，这让收废品的老头寻到了商机，提着蛇皮袋跟了过去，流浪汉依旧躺着，拐角的车早已不见。
她并不是出来找叶宇豪的。
那她又在期待什么呢？
手机震动，云破晓扫了一眼，是陌生的号码。
她接了起来。自从那天之后，所有的电话她都会接，哪怕明知是骚扰电话和广告推销。
“喂——你好——喂——”
没人说话，云破晓换了只手，将手机贴紧耳朵。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但依旧无人应答。
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感到肩头吃痛，猛烈的撞击让她一连向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体。
她急忙又将电话拿起来，贴近耳边，听筒里已变成了一串急促的“嘟嘟”声。
见鬼！
刚才撞她的男人从她面前一晃而过，头也没抬，也没有停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借着车灯划过的光，看见那是个光头男人，宽阔的背脊上压着一个沉重的蛇皮袋，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呈现九十度。即便是这样，依旧可以看出男人身高至少有一米八，身材匀称，手臂很长，全身的肌肉线条非常紧实。
这种感觉，
似曾相识。
一股寒意从脚下升起，逐渐侵蚀着整个身体。
……
手机又响了起来。
“阳阳，是我。你这孩子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你那边听起来怎么这么嘈杂，下这么大的雨还在外面呢。”
“喔，岳姨，没，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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