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太难了
穿刺结果出来前的那两天，素心还是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输液、服药，以降低各项指标为主，住院之前本来就没有什么不适，随着穿刺引起的腰酸背痛逐步减轻，吴晨骏觉得素心正在逐步好转，他希望上天垂怜，不要与他们这个与世无争的家过不去。
周五是素心穿刺后的第四天。按照医生穿刺前的说法，结果可能这天出来。吴晨骏知道这是对素心疾病程度的最终结论，他既盼望穿刺结果赶快出来，又害怕是一个难以承受的坏结果，他六神无主地在病区楼道里来回散步，随便一个护士的声音都让他心底一惊。
原本和谐美满的三口之间，两口身体健康，工作顺心，女儿学业优秀，即将步入社会，大展宏图，在亲戚、邻居、朋友眼里，他们一家是标准的幸福家庭，大家羡慕的对象、努力的方向。素心这一病，吴晨骏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大家的议论和目光，人心不古，也许原来的羡慕会变为同情，嫉妒会变为窃喜与嘲弄。
他不知道将要如何面对江嘉伟一家，善良热情的江家老爷子，一心盼望嫡孙的老太太以及他们热闹和睦以江嘉伟为中心的大家族。
他不知道下一步素心的工作何去何从，继续去航投集团上班，管培生是集团重点培养对象，不可能刚刚参加工作就以养病为主，全力投入工作势必严重伤害身体，导致病情快速恶化，以至危及生命。
他不知道怎么告诉冉世华，这个一心扑在学生身上，尽管大大咧咧，却一直以女儿为骄傲的母亲，她一直以为女儿只是普通的肾炎，住几天院就安安全全地回家了，继续开始快乐的人生，奋斗的人生。
他最担心的还是素心，她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吴晨骏活了半辈子，不用人解释也知道，一个年轻女孩得了肾病意味着什么？！蒙在鼓里的素心能不能承受着这个打击啊？她的爱情，她的事业，她与朋友的相处，一切都要重新定位！
吴晨骏再次心情沉重地走进素心的病房时，觉得病房的气氛很不一样，整个病房的人眼睛满含期待，焦点集中在站在35床病人老陈跟前的一个年轻女孩身上，女孩一身西装，一看就不是老陈的家人，而是他公司的员工。女孩子手里拿着纸和笔，快速地计算着什么，然后对着纸张念到：“如果给李麦霞补交一年的养老、医疗、失业、工伤、生育和大病医疗保险，以华夏市最低标准计算，公司和个人总共需要缴纳1661892元，其中单位1228956元，个人432936元。”
李姐马上丧气了：“要交这么多，我一个月工资才两千六，哪里交得起？”
老陈问：“那她什么时候可以享受医保待遇？”
小姑娘回答：“按照华夏市的规定，当月办理，次月享受。”
老陈语气果断地对那个小女孩交代：“小焦，你今天就回去补签一个李麦霞的劳动合同，日期写到去年这个时候。”
“陈总，您考虑清楚，这个劳动合同是虚假的，李姐生病报销的费用医保部门一旦核查出来，属于严重违规，公司是要承担责任的。”
“我们公司为了生存，做了多少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事情，钻了多少政策的空子？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只要不违背良心，不触犯法律，多做些合情不合理的事情也无妨。有责任我承担。”老陈不耐烦了，训斥小姑娘说。
小焦嘟囔：“陈总总是这么包打天下，世界上需要救济的人太多了，你一个人能救得过来吗？”
“这个劳动合同也不能算是虚假的，李麦霞出院以后可以到我们公司工作，她做保姆那么多年，在公司小灶上做个帮厨没问题，日常擦擦桌子、摘摘菜，打扫小餐厅的卫生，公司需要这样的人，她也累不着，每周到医院透析也方便。就这么定了，你回去准备吧！”
朱阿姨激动了：“小陈啊，这么说你把李麦霞的工作也解决了？”
老陈说：“工资不高，只能顾着她基本的生活和治疗。”
李姐又流泪了：“陈总，您的大恩大德我活一天就报答一天。我肯定可以做好的，带孩子，做饭，打扫卫生，我都在行。我干过的几户人家都处得特别好，经常夸我。”
一直沉默的宁老师开口说：“我也尽一份力吧，我那个舞蹈培训班租了几间房子，放了很多培训器材和演出的设备，晚上没人看门，一直担心安全。李姐将来可以住到我们培训学校，帮我们看看门，地方不大，但可以容身，李姐就不用租房子住了。”
吴晨骏疑惑地问素心发生了什么事，素心小声告诉他：“李麦霞肾穿刺结果是尿毒症。”吴晨骏听了心里一哆嗦，仿佛是听到了素心的检查结果，偷眼看素心，见她还沉浸在兴奋中，“她是农村人，一直在干保姆，没有医保，也没有钱治疗，准备回家等死呢，悲惨得很。大家看不过去，准备帮他一把，老陈给她安排了工作，补办医疗保险，宁老师给她提供了住处。大家还准备再给她捐一些钱，老吴你要不要也出点血呢？”
吴晨骏明白了病房里发生了什么，也被感动了。连忙表示：“我出！我出！素心你说捐多少就捐多少！”抬眼扫视了这群病号，尽管身穿病号服，每人手上挂着吊瓶，但大家都因为刚刚做了一件救人水火的事情，眼神里都洋溢着自豪的光泽。
刚才还在苦苦思索、精神煎熬的吴晨骏内心忽然得到了一种宁静。幽居于自己家的一方小天地，不知道外面还有这么多风雨，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人在为生存苦苦挣扎。尽管她一直被冉世华定性为婆婆妈妈、谨慎胆小，但他是男人，天塌了，他也一定要为她们母女支一顶帐篷。他准备坚强地接受一切。
吴晨骏终于等来了医生的召见。
杨教授办公室里小黄医生等都在，杨教授开门见山地说：“吴素心穿刺结果出来了，不太乐观，确定为原发性iga肾病，相对比较严重，庆幸的是目前肾功还在正常范围”。
吴晨骏尽管心里“咯噔”了一下，还是表现得很平静，他从杨教授手里拿过穿刺报告单，从头到尾认真端详了一遍，几张图片像月球地表一样陌生而狰狞，他看到了肾小球、球性硬化、新月体等以前从来没有进入过他视野的字眼，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病理诊断上，上面醒目地写着：符合局灶增生性iga肾病伴部分新月体形成。
杨教授继续说：“素心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24小时尿蛋白指标较高，超过8克，说明她肾脏滤过功能较差，当前首要的通过用药是把蛋白降下来，治疗方案已经确定，小黄医生会逐步实施。”
吴晨骏说：“杨教授，这几天我也看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就是说素心目前不存在生命危险的。”
“有一点你们患者家属必须清楚，所有iga肾病患者当下都不存在生命危险，它同过敏性鼻炎，癌症一样，隶属于免疫系统的疾病，目前全世界都还没有治疗免疫系统疾病有效药方，损坏的肾组织也像你的牙齿一样，坏了就是坏了，不可能再生了，我们称之为不可逆。”
“癌症？”这个字眼又深深刺激了吴晨骏。
杨教授说：“相比癌症，iga肾炎尽管不可逆，但是患者通过自己积极的治疗、饮食、心态可以得到有效控制，甚至几十年病程没有任何进展的例子也有。而癌症的控制只能通过手术、放化疗等形式，患者自身掌控的影响较小。”
吴晨骏说：“就是说这个病要伴随一生了，即使症状好转也随时都要注意？”
杨教授说：“是的。这个病就是大家常说的富贵病，需要长期抗争的。”
吴晨骏决定要把他所关注的素心疾病的一切疑惑全部找到答案，他问：“孩子将来可以结婚生育吗？”
杨教授笑了：“各项指标控制在正常范围后当然是可以结婚，有自己美满的家庭的，爱情的力量是激发患者战胜疾病的正面力量。”然后又严肃地说：“但是素心属于比较严重的五级，生育肯定会带累肾脏，有一定风险。如果决定要孩子，必须经过医生同意。”黄教授积极乐观的态度深深感染着吴晨骏。
“她刚刚接到一家公司的入职通知，可以去上班吗？”
“当然可以。许多肾病患者从来没有间断过工作，有的自己开公司，业绩不错，养活了自己，还养活了公司几十号人。得了肾病并不就是废人一个，参加工作，融入社会，对病人的心理也会有积极影响。但是必须不能累着，避免熬夜工作，避免倾心倾力的大负荷劳动。”
黄教授又补充说：“肾部疾病有几个分期，你们一定要明白：从肾小球滤过率的情况看，可以分为炎症反应期、纤维化形成期和瘢痕形成期，从肌酐指标情况看，可以分为肾功能代偿期、肾功能失代偿期、肾衰竭期和尿毒症期。吴素心的疾病发现得很及时，目前正处于一个关键时期，通俗些说，往前一步是悬崖，退后一步是平安。再发现晚一些，可能就直接肾衰竭了。”
吴晨骏感到侥幸，感到了厄运的大手拍向他的家庭又不情愿地徐徐离去，躲在不远的角落觊觎着窥伺着。他从心底涌起一种豪气，绝不服输，他要与厄运拼个高低。
在与黄教授接下的交谈中，他掌握了对付厄运的几个武器：
一、根据医嘱规范用药，绝不马虎；
二、坚决防止感染，绝对不能感冒；
三、低蛋白饮食，低油低盐饮食；
四、定期复查，密切关注指标变化；
五、不劳累，睡好觉；
六、心情愉悦，看淡名利。
吴晨骏知道，这六个朴素的生活指标看似简单，真要做到，需要他家庭这个一直在世俗
日常的欲求中开足马力破水而进的小船偃旗息鼓，回到避风港湾，心平气静，看别的巨轮乘风破浪，披荆斩棘而波澜不惊，安身立命。
吴晨骏又说：“我听说肾病最好坚持由一个大夫治疗，熟悉情况，了解病程，便于对症下药。杨教授，您以后不要嫌我们叨扰您啊。”
杨教授说：“我肯定要为你们负责到底，出院之前你和吴素心都可以加我和黄医生微信，有情况随时沟通。”
谈完话还没有回到病房，冉世华的电话就来了，她正在课间，急急火火地问：“穿刺结果出来了吗？素心的肾炎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不严重吧？还有几天可以出院？”
冉世华没有时间像吴晨骏一样在百度和贴吧里转个底儿掉，在她的概念里，穿刺本就是让素心多余的痛苦，六指挠痒多一道，她不会想很多的，吴晨骏就顺水推舟说：“情况还不错，见面再详细说吧。”
吴晨骏思来想去，准备告诉冉世华实情，素心的情况不容他再隐瞒下去，为给素心营造一个平静、安全的养病环境，扭转家庭一贯的生活习惯不难，但许多大事包括素心的婚姻、工作、生活、饮食，靠他一己之力难以决定，况且，他不能剥夺冉世华作为母亲对女儿疾病的知情权。有自己的肩膀在，就让她在素心出院前哭个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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