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身体好了是貂蝉，病了也是西施

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一种叫“花痴”的动物，黄囡囡就是。

        第二天一大早，冉世华还没走，黄囡囡就来了。素心折腾了一夜，冉世华好赖在租来

        的简易床上眯了两眼，吴晨骏一夜不眠不休，为素心聊天、按摩、喝水，接尿，拿去给护士看是不是正常，永动机一样不知疲倦。

        黄囡囡说：“阿姨您放心去上课，顺便把叔叔捎回家，让他休息一下。素心还得几天出院，你们且得累呢，白天就交给我了，有护士医生一大堆，放心好了。叔叔要以逸待劳，你们年岁大了，累坏了身体，素心就真的没人管了。”

        千说万说，也说不服执拗的吴晨骏。最后双方妥协的结果是，把素心的床位移到隔壁病房后，吴晨骏到医院附近的小宾馆里眯上一觉，有问题随时电话。吴晨骏不厌其烦地叮嘱黄囡囡给素心多长时间喝水，多长时间翻身，之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仿佛素心又回到了儿时，离开他的视线就一千个不放心一万个不踏实。

        换床位其实很简单，医院的病床都带着轱辘，把那边的空床推过来，这边连人带床推过去。黄囡囡等素心病床搬定，吴晨骏两口走了，开始给素心擦脸打扮，说：“记住，女孩子哪怕死了，死相都不能难看。不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让人可怜你同情你，身体好了是貂蝉，病了也是西施。”

        果然，经过她的手，素心薄施粉黛，病容全无。“叔叔阿姨疼你过头了，让你顾影自怜，全无斗志。扎了一针而已，至于吗，天塌了一样。我不会疼你的，除了不能离开床，别的事情你都自己做，我可不会伺候人。”

        素心说：“囡囡你是不是在报复我？报复我力主拆散你和你那叔叔？”

        黄囡囡说：“当然。我和叔叔不谈感情，各取所需，两个孤独的灵魂在黑暗中摸索到了一起，就在黑暗中结伴前行吧。”

        素心说：“就怕你遇到的不是灵魂而是魂灵，最后还是落个伤情。早早罢手吧，肯定有一个值得你爱的人在下一个路口等你。”

        黄囡囡说：“骑驴找马吧！我不习惯一个人待着，有聊胜于无。”

        黄囡囡去水房打水，回来时一脸兴奋；“素心，猜我刚才看到什么了？”

        “哪个明星住院了？”素心跟他开玩笑。

        黄囡囡说：“我在水房打水，看见一群白大褂走过去，中间那个一看就是他们的头儿，边走边指指点点地说着，旁边的人都特别恭敬地看着他，神气！帅呆了！”

        素心说：“在医院这种景象司空见惯，肯定是一个医疗团队。”

        黄囡囡还沉浸在兴奋中：“他们那个头儿比我的叔叔还帅还精神，那种感觉，那个范儿……”正滔滔不绝的黄囡囡忽然停止了说话，拿手捂着嘴惊愕地看着门口。

        素心一看，黄医生陪着杨教授出现在门口。

        杨教授笑眯眯地走到素心床头，问：“小姑娘，昨晚受苦了吧？还难受吗？”拿手试了试素心额头，“不错！怎么，床都不能下就开始化妆了，现在的小姑娘都太爱美了。”

        素心只好一指黄囡囡说：“都是她干的好事。她要求我死了死相都要好看，身体好了是貂蝉，病了也是西施。”

        逗得杨教授和房间的病友们哈哈大笑，杨教授看着黄囡囡说：“好有意思的小姑娘。”

        一向混不吝的黄囡囡竟然羞红了脸，扭捏起来。

        黄医生说：“教授特别重视你的情况，多次会诊，等你的穿刺结果一出来，会给你制定系统的治疗方案。”

        素心看着杨教授说：“谢谢杨教授！既病之则安之，我都做好准备啦。”

        杨教授说：“肾病都是慢性病，不可怕，一方面规范用药，另一方面要饮食配合，关键还是要调试心情，平衡心态。”

        黄囡囡说：“教授您放心，素心属于佛系，有耐心，不执念，肯定会听您话，争取好的治疗效果的。”

        杨教授刚一离开，黄囡囡就大叫：“素心，我也要得你一样的病，我也要做杨教授的病人，我也要他摸我的额头！”

        素心回答：“那你的代价岂不太大了？”

        黄囡囡说：“值啊！杨教授可是生活中可遇不可求的男神啊！”

        素心笑了：“囡囡，你不觉得你的情感取向很变态吗？怎么对小鲜肉毫无感觉，一见大叔就情不自禁呢？”

        一句点醒梦中人，黄囡囡反思：“对！就是！为什么同龄人追我我都觉得索然无味，对大叔怎么没有一点抵抗力呢？”

        素心拍着囡囡的脸颊，嗔怪道：“都说老男人喜欢女生是老羊吃嫩草，你这个小羊偏偏爱啃老树根。你有恋父情结！花痴！”

        气得黄囡囡威胁素心道：“端屎端尿伺候着你还不留点口德，当心我捶你肚子！”

        吓得素心直求饶。

        过了难熬的24小时，素心终于可以下床行动，有了黄囡囡的粗放伺候，吴晨骏的和风细雨更让素心感觉到父母对自己的万千宠爱于一身。搬到大病房后，可以和朱阿姨隔床聊天，时间都过得快了，素心直后悔没有早点搬到大病房。

        其实肾穿刺自身的损害并不大，难受的是那不能下床的24小时，尤其是身都不能翻的6小时。试想若让一个活蹦乱跳的人静躺24小时不能动是什么感觉，素心深深感觉到自由行动的美好与幸福，没病的时候懒在床上不想动，真要病了躺在床上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与外科病房做手术的刀光剑影相比，内科病房要宁静平和的多，尤其是肾脏内科，除了危重病人和刚刚做了肾穿刺的病人，一部分患者住院期间都有自理能力，基本不需要陪护。庆幸的是素心的病房没有危重病人，除了那个舞蹈老师神情抑郁，不愿说话外，大家都乐于交流病情，朱阿姨以老病号自居，自觉在病房里担当起室长的角色。

        素心搬到大病房后，吴晨骏晚上就不方便陪在病房了，素心也说自己行动自如了，有什么事病房里住了这么多人，大家会帮助她的，让他回家。吴晨骏不放心，说自己就住在医院附近的宾馆里，随时可以过来。素心也只好由着他了。

        回去晚上陪床的家属们走后，照例是病友们“卧谈会”的时间。朱阿姨把素心介绍给大家，夸她聪明坚强。对着那个婚检查出毛病的小伙子说：“小丁，你要多向素心学习，你俩年龄差不多，他可比你能抗压力。”

        小丁苦笑道：“尽量吧。得了这病想乐也乐不起来呀。”

        老陈倒是个乐天派，说：“看我们能跑能跳的，每天除了打针就是躺在床上无所事事，朱阿姨，你倒是和医院联系一下，给我们整个麻将桌，打完针可以搓上几把。”

        病房里哄堂大笑，都嘲笑老陈俗男人一个，住院还不忘麻坛酒场。素心看了一眼，老陈确实是个俗男人、丑男人，个子不高，大肚子短腿，满脸疙瘩。老陈说：“我那个公司不容易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几十号人要张嘴吃饭，税务、工商、安监、甲方哪个爷都要敬着，现在市场这么难做，步履维艰啊，就靠喝酒打牌培养感情，喝酒要喝倒，不然不够意思，打牌要装傻，输个精光才是本事。”

        朱阿姨说：“应酬再重要也没有身体重要，身体垮了，别说你的员工没人管，家里人你也对不起。”

        老陈主动给素心打招呼：“喂，小姑娘，刚刚做了小手术，还难受吗？”

        “谢谢叔叔，您以后叫我素心好了。小的不能再小的手术，本身倒不太难受，就是不让动的二十四小时太难熬了。现在终于自由了。”

        小丁说：“穿刺说是小手术，滋味真的不好受，吓得不敢咳嗽，不敢喝牛奶，生怕放个屁就不小心把伤口挣破了。我穿刺的时候吓坏了，麻药还没起效的时候医生就一针扎进去，那感觉真真是背后被人捅了一刀，疼得我一激灵，医生还嘲笑我大小伙子这么娇气。我问没打麻药？医生愣了一下又笑了，说穿都开始穿了，忍忍，马上就好。穿完了我正准备下床，医生忽然说，哎呀，没东西，没穿到。我那个气啊，那个怕啊，又不敢得罪医生，老老实实又像一头猪一样躺在手术台上等着宰割。幸亏第二次麻药有作用。”

        大家又大笑。朱阿姨问那个舞蹈老师：“宁老师，你穿刺感觉怎么样？”

        她病床上的帘子一直拉着，听朱阿姨叫她，也看大家聊得热闹，就拉开帘子说：“我一开始血压太高，穿不成，医生把我的血压降下来才做手术。给我穿刺的那个女医生真好，问东问西转移我的视线，听说我是舞蹈老师，她就说难怪呢，今天穿刺出奇的顺利，原来是我见到了从医以来最美丽的后背。她是安慰我，我却哭了。她还以为我是疼的。”

        素心说：“宁老师，你的身材真真是太好了，看到你我都想去学跳舞。”

        宁老师伤感地说：“再也跳不成了，医生说舞蹈是大体力的劳动、高消耗的运动，得了这病万万不能跳了。”

        素心说：“身体不能跳了，你在心里可以跳啊，让韵律在你心里流淌，得到的愉悦是一样的啊。或者跳一些简单的动作权当锻炼，对身体也好。”

        素心看到宁老师眼里飘过一丝希望的火花，她说：“素心，别看今天来陪你的那个小姑娘大不咧咧的，说话很有道理的。她的那句话对我刺激最大，她对你说：女孩子哪怕死了，死相都不能难看。不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让人可怜你同情你，身体好了是貂蝉，病了也是西施。我在帘子后面听着，好像就是对我说的一样。”

        朱阿姨说：“宁老师，这就对了。我得了半辈子病，最大的感悟就是最好的药物是心情，而不是医生的开的那些药，再好的药物也救不回失去的希望。”

        素心说：“丁姐，你们大家现在都知道自己是什么病，我现在心还在悬着，我看了好多资料，估计不会太轻，有时候心里揪得难受。我爸妈不肯给我说我的情况，一直跟我打哑谜，我也就由着他们去，是轻是重等结果出来就知道了。”

        大家正准备讨论素心的病情，病房角落里却传来嘤嘤的哭声。是那个清洁工李姐，大家马上七嘴八舌地劝她，朱阿姨走过去安慰她，她抽抽搭搭地说：“你们还都有希望，我咋这么惨呢？一发现都这么重，保姆干不成了，又没有医保，儿子上大学钱还没有着落，死了算了。老公儿子不想让我死，又没得钱治，透析费用那么贵，我们负担不起。”

        老陈问：“农村也有新农合医保，你们怎么没参加？”

        李姐哭着说：“新农合是自愿参加，我们没有钱，能省一分是一分。一家人都还年轻，平时就是头疼脑热的，花的钱比办新农合都便宜，都觉得办那个是花冤枉钱。谁成想真的会得大病？”

        朱阿姨说：“没有事的时候觉得办保险是花冤枉钱，出了事还是有保险好。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大家都替这个可怜的妹子想想办法。”

        老陈犹犹豫豫地说：“办法倒有一个，就是有点冒险。”

        大家都催老陈快点说。

        “这样吧，”老陈说，“可以在我公司给李姐办一个职工医疗保险，我让公司人力做个假，替她补交一年的社保和大病医疗费用。这样试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大家把目光全部投注到了老陈身上，小丁惊呼：“老陈，你不是个人啊！”大家又错愕地把目光投注到小丁身上，“老陈你就是个神啊！”

        李姐一下止住了哭声，满怀希冀地望着老陈。

        朱阿姨说：“小陈，是个好主意。不管怎么样，可以先试一试，需要费用的话，我们大家凑一凑，给这个妹子解一解燃眉之急。就是你要承担风险了。”

        大家都表示愿意出这个钱，包括舞蹈老师宁老师。

        老陈说：“素心你都算了，自己还没有挣钱，病了还要父母为你花钱。”

        素心一下想起了开着豪车的麦道：“我可以拉赞助。我这里有个挣大钱的人，让他出点血。”

        李姐又哭了，这次是感动的，一连声地说谢谢大家，谢谢恩人，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公和儿子。

        朱阿姨说：“我看啊，咱们得了这个病，都是人生的一大灾难，需要我们大家彼此帮助，彼此鼓励。咱们要不建一个微信群吧，出了院也可以互相联系，交流交流治病的心得，怎么吃啊，怎么喝啊，怎么锻炼啊，遇到难题大家也可以商量一下，病友病友，是患病的友情。素心年轻，你做群主，为大家服务，大家看怎么样？”

        朱阿姨的提议赢得大家一片掌声。

        素心当即打开微信，加了全病房的人的微信，然后建了一个群，取名叫“肾斗士”。

        护士黑着脸进来，警告大家住院就要以休息为主，不要喧哗。

        关灯，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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