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柳依与灵芝（下）

灵芝的家乡闹了饥荒，她跟着家人逃荒，没想到与家人失散了。小小的她对活命有着极大的渴望，单枪匹马，长途跋涉，凭着毅力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她是幸运的，遇到了从家里溜达出来的柳依。

        不知为什么，小柳依坚持要把灵芝带回去，县令老爷向来宠溺孩子，哪有不答应的。便让人把灵芝带了回去，不仅洗刷干净，给她吃饱饭。还请来大夫给她检查身体，确定她身体健康，没有什么疫病才把她送到柳依身边去。

        灵芝是贫苦农民家的孩子，兄弟姊妹众多，从小没吃饱过饭，也没正经的名字。被柳依捡回去后，有好饭吃，有好衣穿，还有了个名字。她感激不尽，对柳依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着照顾柳依。

        柳依待她也和别人不同。她一般不会闹腾灵芝，不过，实在躁郁得很的话，还是会找灵芝的麻烦。但过后她会反省，虽然不会道歉，但是歉意还是会从那双水淋淋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灵芝自然能感觉到。

        时光匆匆而过，柳依十六岁了。

        这一年，家里发生了极大的变故。

        县令老爷被查出贪赃枉法，很快就被解职入狱，没多久就死在了狱里。家里的家产被抄没，柳依也被送到了妓馆。

        柳依的天塌了。

        树倒猢狲散，家里的丫鬟仆人纷纷各自逃散去。

        除了灵芝。

        灵芝一直跟在柳依身边，哪怕柳依恶狠狠地赶她走，也寸步不离。

        柳依在妓馆里过得不好。她实在貌美，原本还让管事的视作奇货，但是时间久了，管事发现柳依是个病秧子，不仅这样，她还非常不合作，什么都不肯学，不肯做。并且眼神阴郁，被她盯着，只觉得背后阴风阵阵，很有些瘆人。

        都沦落到这地步了，还充什么大小姐！

        于是，管事把她安排到简陋的房间，吃糟糕的食物，还强迫她学艺，不然就狠狠地打骂教训。

        偏柳依死猪不怕开水烫，任你怎么折腾，结果没多久，就已经奄奄一息。

        但是她表现地比较坦然，好像死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灵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一个婢女，想不出什么办法让柳依好过些，只能用最笨的法子，帮人干活儿，跑腿，每天累死累活得些小钱，给柳依买一些药，或者买点好吃的改善生活。

        这天天黑了，平时这时候灵芝已经回来了，但这次她却反常地没有回来。柳依虚弱地躺在床上，忍不住想，灵芝是不是悄悄离开了。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外面还是没有动静，柳依开始难过起来。

        正当她胡思乱想，眼热心酸的时候，她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她一时有些高兴，但马上有觉得不对劲，这不是灵芝的脚步声，而是好几个人朝这边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吱呀”一声，柳依的房门被人推开了。

        来的人一边小声抱怨怎么没点灯，一边摸黑把什么东西抬到了柳依床边的小床上。

        那是灵芝的床！这些人在干什么？

        这时不知是谁把屋里的油灯点了起来。昏黄的光让这黑洞洞的屋子亮了许多。

        柳依努力撑着身体坐起来，朝涌进来的人看过去。

        来的人是几个做粗活的婢女，个个相貌粗拙，但是身体壮实，干活儿麻利，最近灵芝就和她们混在一起。其中一个还帮着灵芝给柳依喂过饭。再转头看向灵芝的床，那被她们放上去的，可不正是灵芝吗？

        但是现在灵芝的样子看上去非常不好，她紧闭双眼，人事不省，而且浑身湿透，两颊肿大，青紫还带血痕。

        柳依的心揪成了一团，她努力开口问：“她这是怎么了？”

        来的这几个人还算厚道，她们忙着从柜子里找出灵芝的衣服给她换上，其中一个还对柳依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天灵芝帮馆里一个红牌姑娘买零嘴赚些辛苦费。却不想带着东西回去的时候遇到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儿正在那姑娘的房里。灵芝常遇到这种情况，正想退出去，却不想时机非常不巧，她到之前，那姑娘正与公子置气吵闹。无论公子怎么陪着笑脸哄，她都不予理睬。那公子平日里本就是个爆脾气不肯服人的主儿，这次肯低三下四地哄人算得上是十分难得，却不想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他十分不忿，想发脾气，但看着那姑娘千娇百媚的脸又有些舍不得。刚好灵芝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他一腔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甩手对着灵芝就是一个大耳光。这重锤似的一下，顿时把灵芝打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嘴角流血，翻滚在地。这还不算，那公子看着尖叫一声吓得缩在一旁的红牌姑娘，有心杀鸡给猴看，又命他的小厮暴打了灵芝一顿，末了还把她扔进了水池。

        这边的殴打声自然早惊动了人，但那公子来头很大，众人都不敢招惹，只得任他闹。直到他带着人扬长而去才敢围拢过来捞人，捞上来的时候灵芝已经昏过去了。

        那红牌姑娘也知道灵芝这是替自己受过，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便安排人把灵芝送回去，并给了些银子当赔礼。

        那几个婢女帮着把灵芝的衣裳换了后，又陪着说了些安慰人的话，便离开了。留柳依独自守着昏迷不醒的灵芝。据她们说，灵芝只是受了惊吓，痰迷心窍才会一时醒不过来，让她睡一个晚上就没事了。

        她们还真没说错，第二天灵芝果然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了。灵芝现在只觉得哪里都疼，她本想坐起来，却只觉得身边有什么暖暖软软的东西。她吓了一跳，忙扭头看过去，竟是柳依蜷缩着在她身边睡着了，再仔细一看，柳依紧闭的双眼红肿得像两颗大桃子，脸上依稀还有干涸的泪痕。

        灵芝心中一痛，她很少看到柳依哭泣，这次，她怕是吓坏了吧。

        灵芝顾不上自己的疼痛，伸手便去给柳依掖被子，哪儿知道刚挨到柳依的脸就觉得不对。太烫了！她忙摸柳依的额头，果然滚烫如火。

        柳依的身体本来就是个空壳子，这次灵芝受伤，她又气又急，五内俱焚，好不容易爬到灵芝的床上，没过多久就开始发烧，现在已经是烧的人事不省了。

        灵芝急坏了，不顾自己的疼痛出去找大夫。那大夫也来了不少次，在他看来，这美貌小娘子已是风中之烛，只是熬日子的份儿了。这次一看，更是出气多，进气少。他也不愿骗灵芝花冤枉钱，便直言不讳道：“姑娘，你家娘子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了，你还是给她洗刷干净，换套衣服吧。”

        灵芝一听，心下大震，耳朵内更是嗡嗡作响，她哭着哀求大夫开药，大夫原不肯，但见她实在可怜，没办法只得开了几贴药。但他也说得很清楚，这药基本上不起作用，小娘子时日无多，还望她及时准备。

        灵芝忍着巨大的痛苦把药熬好，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药喂进柳依的嘴里，灵芝试着用口给她渡过去，却也喂不进去。

        半夜，柳依竟奇迹般地清醒了。

        柳依一动，趴在床边的灵芝也马上醒了过来。她高兴地握住柳依的手，叫：“小姐。”

        柳依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充满了力气，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她一边觉得快活，一边又觉得难过，她曾听人说过“回光返照”，恐怕就是这吧。

        昏黄的烛光中，柳依美丽的眼睛亮得惊人，她看着激动的灵芝，指挥她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出一个粗布包。再示意灵芝打开。

        灵芝打开那布包，里面竟是一对金镯子。这镯子灵芝记得，是柳依十五岁的时候县令专门寻了巧匠打的。上面刻有柳叶纹，精巧极了。

        抄家的时候，家里的财物要么没抄走，要么被丫鬟小厮们哄抢，哪晓得柳依自己也留了一手，还没被灵芝发现，真不知道她是怎样做到的。

        柳依看着灵芝，咧着嘴笑：“灵芝，好灵芝，这个给你。”

        她不管灵芝诧异的表情，自顾自说道：“灵芝，我不成啦。我没了之后，你带我走吧！把我埋在我爹身边，我就不怕啦！然后你就走，走得远远的，你自由啦！”

        说罢，她笑嘻嘻地看着灵芝。

        看着柳依这模样，灵芝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柳依也不管她，过了一会儿，她觉得累了，便又蜷进被子里，睡着了。

        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灵芝忍着巨大的悲痛，悄悄找人把柳依运出去，给她买了好棺材，装殓好，埋在了县令的坟墓边。

        然后，灵芝带着柳依送她的镯子，收拾了一个小包袱，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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