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柳依与灵芝（上）

柳依是县令的女儿。

        她是县令唯一的孩子，是他深爱的妻子用命换来的。

        他永远都记得，妻子在产房里挣扎哀叫了几天几夜，而自己，也守在屋外担惊受怕了几天几夜。终于，他听见了婴儿细小的哭叫声。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不过，他高兴得太早，没一会儿他就见从产房里冲出来一个满手是血的婆子，惊慌失措地叫：“老爷，夫人大出血了……”

        他犹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棍，他听见自己叫道：“快、快、快情大夫！”

        然后就是一阵兵荒马乱。

        但是最终，那个美丽的、温柔的、贤惠的、善解人意的、满腹才华的女人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痛苦不已，在她下葬的那一天，终于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抚棺恸哭，几度晕厥过去！

        妻子下葬后，他借酒浇愁，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不过有一天，他看见一个胖女人抱着个小襁褓从他身边轻悄悄地走过，他知道，那是他女儿的奶娘，她抱着的，正是自己的女儿。

        那个害死他妻子的孩子。

        他叫住奶娘，伸手，示意她把孩子给自己。

        奶娘怯怯地走过来，把孩子递给了他。

        他哪里会抱孩子，但还是僵着手，把孩子接到了怀里，然后低头看。

        这时距妻子下葬已经月余，自从这孩子出生后，他从来没看过她一眼，他其实，一直有些恨她。

        不过，这一低头，他就呆住了。这孩子，小小的一团，那么小，那么轻，那么软，那么……像已经睡在黄土下的妻子。

        他顿时泪如雨下，他小心翼翼地触了触孩子嫩嫩的小脸：“代她活下去吧……”

        从此，他不再回避这个孩子，也不再颓废，而是打起了精神，毕竟，他是有孩子要养的人呢。

        他给孩子取名“柳依”。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可能是个难产儿，柳依的身体一直不好，她隔三岔五地生病，发育也比同龄的孩子慢。有好几次她病得简直要死掉了，但是在鬼门关绕了几圈，又被拉了回来。

        由于常常生病，她的脾气也变得古怪，不爱说话，眼神阴郁，看人的时候直勾勾的。哪怕她长得很漂亮，但在那样的注视下，也会觉得心里发毛，不舒服。她平实不太发脾气，但生病的时候很难照顾。有力气的话，她会歇斯底里地号哭，扑打，如果病得没有力气，她就吐药，甚至吐口水，总之，怎么闹心怎么来。

        她身边的丫鬟，来来去去很多，少有能一直呆下去的。原因在于她很善于察觉别人眼中的情绪，那些丫鬟虽也很努力地服侍她，但大多都是在强迫自己忍耐，有时难免会露出反感厌恶，这些转瞬即逝的东西会马上被她捕捉到。她不能忍受，会马上叫嚷着把人换掉。

        县令老爷自然会顺从女儿的意愿。

        这么多年来，能一直呆在柳依身边的，只有一个灵芝。

        灵芝是柳依的大丫鬟，任劳任怨地伺候柳依，从来不曾有一丝的怨愤。

        灵芝比柳依小一岁，但是看起来却比柳依大上一些。她身材高挑，相貌平平，不善言辞，却把柳依照顾地很好。

        县令老爷很满意，经常叹道：“看来当年把灵芝带回来是对的。”

        柳依七岁的那年的冬天，趁看护的人松懈，一个人从家里溜了出去。这可把家里的人吓个半死，那小祖宗要有个三长两短，县令老爷怕不是会剥了他们的皮！

        于是一边组织人马去找，一边赶紧报告县令老爷。

        县令来不及追究责任，慌忙也带着人去寻。所幸他们没找多久就找到了穿得圆滚滚的小柳依。毕竟柳依人小腿短，身体也虚弱，根本走不远。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蹲在一户人家的墙根下往一团破棉絮里看。

        县令远远地看到柳依，急奔过去，正想凶她几句，却被女儿扯住袖子，小女孩说话还有点不清楚：“带、带、带回去！带回去！”

        县令有些狐疑，掀开那一团破棉絮，里面瑟缩着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脏兮兮的孩子。

        那孩子瞪着一双惶恐的眼睛和他对视上了。

        这，就是灵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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