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4
入门处是玄关,有一个折叠鞋柜,越过红木制的中式屏风后,是整个房子的走廊,可以一眼看到尽头的卧室门,如今也被黏糊糊的物质侵蚀,看起来难以开启。岳之淼想起很久以前曾听研究人员说过,从玄关可以直望到卧室的房子风水不好,容易给主人带来霉运,甚至血光之灾。她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应验,又算不算封建迷信。毕竟那些一天到晚谈论科学的白大褂都信这个。他们的活动固然属于超自然范畴,却与玄学无关。
玄关的左手边是客厅,右手边是厨房与卫生间,户型狭长,好像一个巨型十字架。她踩在红色的肉质地板上,皱眉看了眼自己被弄脏的白鞋子,决定之后再买双新的。
她好奇颜羲的卧室在哪,总不可能和妈妈睡在一起吧。那可太折磨了。
有可能在某处被肉泥覆盖住的墙背后,像骨质增生、肿瘤或畸变,破坏了完美的十字结构。
仿佛听到她的心声般,肉块中伸出一条皮肤与内脏组成的触手,剧烈地扭动着向她袭来,想要驱赶这个外来者。然而触手扑了个空,刚刚那么大的活人原地消失不见了。
哪里被刺了一下,随后是持续的刺痛,它找到被融入厨房的嘴巴,发出无声的尖叫——声带去哪了?很快,它在卫生间找到了它,把声带转移到嘴巴附近,拼拼凑凑,终于组成了像样的发声器官。
万事俱备,它发出实在的尖叫,一直持续,不需要氧气,仿佛在播放一段无限循环的录音。
可惜岳之淼听不见,她睁开眼,看见世界颠倒了过来。
方向错了,重新来吧。
她在肉泥的表面雕刻纹身,这次是正着的,一幅她自己的全身肖像,完成后便开始行走,一路到紧闭的卧室门前,从门缝上的肠子表面溜进去。纹身的世界中没有声音,否则她能听见肉泥持续的惨叫。
她对照从前经手的各种事件,以此推理这个怪物的成因。比如发生在妈妈身上的现象,她不知道为什么最先想到这个,或许因为这团肉泥也是某个人的妈妈。
五岁那年,妈妈的现实不再往前进,发烧,吐血,好像要把内脏都呕出来。没人能查清病因,归类为未知病毒,在整个医院里传播。最后他们全部被治愈,恢复正常,回到岗位。不过,所有人,除了被关在观察室的儿童与青少年外,对时间的感知都停滞在了那一年。每300天,他们会被清零,回到300天之前的状态,而作为异类,还被关押着,实验体们只能迎合他们的“观念”,即便不断成长,也要假装自己仍是那时候的小孩。
偶尔,岳之淼会怀疑自己其实也染上了病毒,毕竟,如果病毒会传播,她天天和那些人接触,应该病入膏肓。她有时会看见幻象——准确来说,她分不清那是幻象还是现实,看见妈妈的脸变质、腐烂并脱落,其他人失去人格,无论何种对话,都只能引来淡漠的目光,和机械般的回头。她在那幻象中奔走逃跑,来到大门前,打开,踏出一步,在床上醒来,发觉那只是一场梦,大家都恢复了“正常”。
她有精神病,她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病的缘故。她吃药的时候就会好转。只有任务在变化。对于变化的任务,妈妈和研究员没有任何感想,只是希望她能好好完成,她每次都照做。这些年来,很多实验体借着任务的机会逃走,许多牢房是空的,堆满了腐烂发臭的食物和补给品。她大可以跟随他们的脚步,但始终没去做,原因有两个:不想、做不到。那颗假眼球上有定位器与窃听器,一旦在设施外被摘下,她真正的眼球会被立刻毁掉。不过,一个眼球,若是为了自由可以舍弃。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仍然天真地相信、等待一个转机,会将妈妈彻底治愈——或者说,将她彻底治愈。她将希望寄托在任务中遇到的异常现象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只要有合适的性质,就可以将所有人变回原样。
这一次的新同事就很合适,但她不想把这个人拆成碎片,只为了实现自己的私欲。虽说另一方面,她确实把人家拆成碎片了。
再说吧。她心想:还没到时候。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定的,这个人不能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她在卧室里观看床上的钢琴,两团红色的肉块叠在一起,牙齿从天花板掉下来,奏响叫不出名字的钢琴曲。还挺好听的。
多年来,科学家们没有在cime的研究中取得太显著的成果,但总结出了一个经验主义的规律:这一切是由情感推动的。岳之淼回想经历过的其他事件:女子因为过于思念死去的爱人,而进化出了能看见过去与现在的叠加状态的能力,她认为自己看见了鬼魂,最后疯了;因为心脏衰竭而入院的男人,发现心脏里长出一个小人,他的内脏不存在了,成为了那个小人的住所。小人是他求爱而不得的对象。
那么这个女人呢?因为太爱这个房子,所以要身体力行地守护它,和它融为一体吗?
感觉不是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应该不会让别人进来才对。但它几乎是主动接纳了颜羲。不对——岳之淼突然想到,它并没有接纳自己。
接纳了颜羲?
失去了女儿,要守护这个家,与女儿和家融为一体,然后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她在地上发现了四个眼珠。
来晚了。她皱起眉,思考有没有将这对母女肉泥分开的可能性,但她只能想到把她们降维到一张纸上,然后带走,并报告说自己尽力了,这个第一次出任务的同事不幸地成为了目标的一部分。她不了解所有实验体,不知道是否存在能够将肉泥分离的能力。
反正就这么办吧。她离开卧室,打算从自己扔在玄关的包里拿出纸笔,然而一团粉色的烟雾突然出现在门口,在空中组成了文字:别走。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这里其实是两个现象混杂存在的地带?
她在肉泥上刻出:?
救我。那团烟雾说。
她刻下:怎么救。
烟雾的字体变小了,因为字数变多了:别他妈刻了,她痛得吵死了。
我不刻的话要怎么交流呢——她刻的字更多了。
一张掉在地上的嘴巴说:“你不是可以变成一滩颜料么。”但岳之淼光看它在动。她听不见声音。“我听不见声音。”她用纹身的方式告知烟雾。
于是烟雾继续用字与她交流。“你不是可以变成颜料吗?”
“那又怎么了呢。”
“进去,变成颜料,然后进去。”
她猛然抬头,看见星空以一种反常的速度转动,没有月亮。这里是某处海边,沙滩上一排排地立着空的十字架,由一种黑泥般的物质组成。那团粉色烟雾也在,但现在它变成了白色。这个世界似乎没有颜色。“这里是什么地方?”她问那团烟雾,烟雾带来了嘴巴,把它裹在自己之中。
“梦境的某一处。”烟雾说,“反正,我们活在连续的梦境里,这里与外面没有区别。”沙滩上的沙子不是沙子,而是报纸。一切都变得混乱无序。
“我知道我有精神病。”她对烟雾说,“这些幻觉,cime,还有超能力,都是我的精神失常导致的。”她坚信自己从小到大就活在一层梦境中,从未苏醒,但她坦然接受,因为如此一来,这里就是她的现实。梦境有梦境的法则。“你也是吗?”她问这个梦境的侵入者。
“我不是。”烟雾拒绝承认,“你觉不觉得这像一种唯心主义的陷阱?哈哈,”它甚至有幽默感,笑了一下,“我只是希望你能把我和她分离开来。这里其实很老套,会让人陷入甜蜜或者痛苦的回忆中,你要把沉迷做梦的另一个我叫醒。”
“另一个你?”
“颜羲。”
海边走来一个不断鞭挞自己的血肉模糊的人。
“颜羲。”岳之淼重复这个名字,“那你是?”
“我是席琰。”烟雾说。“你刚刚说,梦境有梦境的法则,”她惊讶自己的心声被听到了——或者不是心声?“梦境就是混乱而且毫无逻辑的地方,所以在这里,你想干什么都行。明白吗?”
梦境充斥着突然的转场,不应出现在一起的事物,怪异的行动。如今,那鞭挞者在她面前,一边行走一边打自己,身上血肉模糊。“你可真是个自虐狂啊。”她感慨道。她怀疑颜羲是不是有那方面的癖好,又或者某个伟大的存在恶趣味地为她量身定制了这样的自虐套装。
鞭挞者从她身边经过,她和烟雾对视了一下(那大概是对视,因为嘴巴转向了她),问道:“那我要怎么叫醒她?”
“只要你能解释,什么方法都行。”
岳之淼跑到那个鞭挞者面前,看准时机,扇了她一巴掌。
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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