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弑主
手心不知何时已经出了汗,但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易九在魔尊面前停下,魔尊似乎知道易九就在自己跟前,伸手要拉易九坐下。
那匕首寒光闪烁,反射的火光在魔尊的脸上留下一块晃动的光斑。
易九有些不安,他害怕魔尊从这扇动的光线之中感受到他无声的杀意。他差点忘了,魔尊是连眼球都被剜走的眼盲,哪里能感受到什么光线呢?
他蹲了下来,将自己的视线放到和魔尊同一个平面,握着匕首的手一寸一寸地接近魔尊的心口。
就在这个时候,易九的左腕被猝不及防地抓住,魔尊将他往前一拉,他一个趔趄,几乎要跌进魔尊的怀里。
那沾在前襟的劣质酒散发出熏人的气味,让他目眩神迷。
一抬头,一双毫无生机的蓝眼落入他的眼中,那琉璃质地的义眼因为篝火的光芒而显得水波流转、荧荧烁烁,让人几乎要以为那眼中有泪。
“你要杀我?”魔尊说。声音里带着醉意的缠绵。
易九握刀的手抖了一下,匕首差点掉到地上。他不敢说话,他不确定,魔尊现在究竟是醉着的,还是醒着的。是真的发现了他要杀他,还是在与他开玩笑?
思绪翻飞之间,他又被魔尊拉得更近了些,那带着酒味的吐息幽幽地贴到他的脸上。
“你要我的心,我便给你。你要我的命,我也给你。”
“!!!”
易九一定不会知道他的眼睛可以睁到那么大。他觉得自己的瞳孔在颤抖,下颔也在颤抖,想要发出一些语意不明的声音,他的手在颤抖,他的全身似乎都在颤抖。
魔尊,怎么会说这种话?
魔尊,莫不是把他错当成了什么人?
魔尊,必是喝醉了……
“易九——”
就在易九还抱着些许侥幸的心的时候,魔尊忽然喊了他的名字。握着他左腕的手更加用力了些,将他再次往前一带,左手绕过他握刀的手,环住他的后颈,将他的脑袋轻轻往前压。
一股浓烈的酒味从舌尖传来,他的大脑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身体也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了。
缠绕在身上的束缚终于被松了开来。口中有一股血腥味,不是他自己的。
易九的脑中一片混乱,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慢慢失去力气,向后倒去的魔尊。那双琉璃义眼已经被藏在依稀看得见血管的眼睑之下,再也看不见神采。
那穿了很久却依然显得干净的灰袍之上,有一个突兀的色块。
那色块慢慢变大,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起点正是心脏的位置。那里插着易九常年不离身的匕首。
易九不知道自己不敢相信的究竟是什么。是魔尊居然吻了他,还是他居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杀了魔尊?
他以为自己在完成这件事的时候,内心应该会感到无比畅快才对。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陷入了沼泽的旅行者,一点一点地,看着自己被沉重的、压抑的泥沼吞噬。
……
脸上似乎有一丝暖意。
易九睁开眼,差点被刚巧落入他眼中的阳光刺瞎。他立刻背过头,看向阴处。
视线的尽头,是不知何时熄灭的篝火,被烧成焦黑的木头阴惨惨地散落一地。不知道从哪里蜿蜒出一条暗红色的轨迹,易九顺着轨迹移动目光,然后就看见了,静悄悄地,仰躺在地上的魔尊。
那表情静谧得和他平时看到的魔尊的睡颜并无二致。但那如同死灰一般的脸色,已经从身下蔓延出来的血迹,深埋在心口的匕首,无一不在说明,那已经不再是平日里的那个魔尊了。
他再不会慵慵懒懒地起床,让易九给他梳头,为他穿衣,拿起降妖除魔的旗帜,对他说:“今日向南去。”了。
易九仓皇地逃出了那个山洞,一路飞奔,不知道跑了多久才停下来。
腰间的挂饰在空荡荡的刀鞘上撞了一下,发出叮咛的一声,他才如梦方醒一般地认识到——魔尊已经死了。
魔尊已经死了,他该回名门了。暌违六年的名门,不知道大家是否还好。
易九最初并非名门之人。他自幼丧亲,在街头流浪时被仙门之人收留,那人是正派的一位师尊,易九自然而然就成了正派的一名小弟子。
八年前,魔尊席卷正派,一门上下被杀了个片甲不留,易九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只是易九虽然幸存,却被毁了根基、伤了记忆,成了一个无知无觉的活死人。
后来,他被名门掌门接走,在冰棺中沉睡了整整一年才再次苏醒。
一个修为尽失、又记不得前尘往事的人,加上易九已经过了仙道启蒙的年纪,要再重新筑基修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彼时的他,对仙门来说不过是一个累赘。
但是名门掌门却收留了他,原本只是将他放在名门之内,又恐他收其他弟子欺辱,索性收到了自己门下,以护他周全。
易九也是个争气的。原本所有人都以为他只能当一个仙门废人,但他竟通过修行,渐渐恢复了一部分当初的力量,让整个名门上下都大为震惊。
然而,虽然说恢复了力量,但那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他依然还是注定了成不了大业,更不用提飞升成仙了。
虽然掌门对他宽厚,但他自己却无比愧疚,认为不值得掌门用心回护。
因此,当掌门将卧底魔尊的任务交给他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要潜伏在魔尊身边,这事不容易,他自然知道,或许仙门只是拿他当成了一颗弃子,就算是折在了魔尊手上也不可惜,若能带回些有用的消息,那便是大赚一笔。
但即使是真的被当做了弃子,易九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至少看起来好像毫无用处的他,也能派上名为“弃子”的用途。
掌门之恩情,他无以回报,就让他去当这一颗弃子,也是他唯一能够做到的,回报掌门的方式了。
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待他回到门中,掌门会对他说什么呢?
辛苦了?做得好?
哪怕没有任何表扬,仅仅是一句欢迎回来也是好的。
易九试图想象掌门对他说那些话的样子。可他忽然发现,掌门的脸在他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了。
他醒来之后,只在名门待了一年,之后的六年,一直跟在魔尊身边。
对于他这样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来说,他与掌门的相处不过一年,却陪伴了魔尊整整六年。
他想不起来掌门的面貌,反而不断地回忆起魔尊那张惨白而美丽的脸。那死物做成的眼睛,也会因为他而眼波流转,他对他说:“你要我的心,我便给你。你要我的命,我也给你。”他甚至吻了他。
那究竟是怎样的神经错乱才会做那样的梦?
不对,那究竟是梦,还是真的?
易九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却始终想不起自己在睡着之前究竟做了什么。
他无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试图去分辨那上面究竟有没有血腥味和酒味。
算了,那不重要,都过去了。无论那究竟是否是真的,无论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名门位于天衍四十九峰之中。
四十九峰乃仙门各派汇聚之地。一派领一峰,共四十九派。如今正派被灭,剩四十八派。
名门与正派本同出一宗,两位创派祖师是同门师兄弟,一个走的是气修,一个走的是剑修,于是索性分成了两派开枝散叶。
两派本就关系极好,时常互通有无、比试较量,弟子之间也经常有交换学习的活动,正派被灭,名门上下皆极为震惊。
也是因为两派之间原本就有这样的关系,无所依靠的易九才能在名门暂有一席之地。
原本他是个于门派毫无益处的拖累,但如今,他有了杀灭魔尊这样的功绩,那些本看不上他的同门们,或许也能多多少少认同他一些了吧。
易九怀着这样的愿景,踏着天衍四十九峰虚无缥缈的层云,拾阶而上。
阶梯的尽头,一座巨大的山门影影绰绰。
长梯之上,有小童正在扫地,看到有人前来,正要上前细问,走得近了,见是一张陌生的脸。
“这位道友,上山何事?”
易九淡淡笑道:“我乃名门之徒,刚刚完成掌门交付的任务,如今正要回门。你是这几年才新进的弟子吗?以前似乎未曾见过。”
不想,听完易九的话,小童的脸色骤然一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用咯吱窝夹着扫帚,对这易九一抱拳:“原来是师兄。容我先回门一报,师兄可慢慢前来。”
说完便提着扫帚噔噔噔地跑上了楼梯,不多时便消失在浓重的云气之中。
易九看到那小童的脸色,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股不安的情绪。这六年里,难道说名门发生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继续向上走去。天衍山的云海缠绕在山腰,越是到了山顶,云层反而越加稀薄,待易九走到楼梯的顶端,那白色巨石雕筑的山门已然清晰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山门之上,一块巨大匾额,书写着“名门”二字,正气巍巍,叫人几乎不敢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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