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归还
归来时，天已大暗，易九在临行前虽叫那女子到村内等候，但待他走到村口时，才发现她竟仍依在村口的牌坊上，一看见二人的身影便立即迎了上来，因为步履匆忙，还被脚下的石砾绊了一跤。
“囡囡！”她显然是看见了易九手里抱着的人，又见易九浑身是血，不由得双腿发抖，才刚从地上爬起来，又差点瘫了下去，“囡囡她……”
易九快步走上前去，蹲在女子身边，将手中的孩子抱给她看，“夫人，小小姐还活着。”
女子当即扑到了孩子身上，又怕她身上有伤，弄疼了她，两只手上下游移，无处安放，就在她迟疑之时，看到了囡囡挂在易九臂弯上的小腿，只有孤零零的一条。
另一边，膝盖以下的肢体，连着廉价的布料一起，被撕扯掉了。
“啊……啊啊……啊——”女人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应了一会儿，突然将手握拳，几乎要塞进嘴里，而那嘴，则因为混乱和恐惧，而只能发出不成调的音节。
女人似乎是忘了呼吸，开始表现出一种缺氧的抽搐，易九在她背上猛地拍了一下，才让她又活了过来。
“我家主人已经为小小姐止血，回家若好好休养，应当没有性命之忧。”易九面对此情此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口拙地安慰道。
魔尊低着头，好像在关注着这一头的情况，但又似乎心不在焉。等女人的情绪稍微平复一点之后，才说：“别在这儿哭哭啼啼的了，先把人送回家吧。”丝毫没有体恤这位母亲的意思。
易九默默地看了女子一眼，女子闭上眼，从口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上去像是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感情，随后朝着易九点了点头，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却没力气。
易九一手抱着女孩，艰难地腾出另一只手，将女子搀了起来，而在此期间，魔尊只是云淡风轻地立在一旁，若他双目能视，想必是一副看戏般的表情吧。
步入村内，挂丧的人家门口的灯笼里已经点上了火，被外面的白色油纸罩着，散发着一团团阴惨惨的光。
女子走在最前，魔尊跟在后面，而易九则抱着女童，走在末尾。
三人在一间还算齐整的砖瓦屋前停下，女子上前推门，正好碰见一个男人走上前来，大约是刚干完活回来，身后还带着一个五六岁模样的男孩。
女子见到男人，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男人抢了先：“你这当娘的怎么回事？把根生一个人丢在家里，若被妖怪掳了去了——”
话说一半，看到女子身后的易九和魔尊，立刻皱起了眉，质问道：“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女子却只是低着头。
易九见状，先是看了魔尊一眼，见他没什么表示，便自作主张地站了出来：“这位相公可知，今日中午，小小姐突然走失，夫人是为了寻小小姐，才不在家中的。”
男人这才看到易九手中抱着的孩子，眉头皱得更紧：“这……”
女子仍是低着头，无言地将家门打开，走到屋中，点了一盏油灯。男人见状，先是环顾了一圈村中景象，才领着男孩进屋，没好气地对二人说：“先进来吧。”
魔尊侧过身，示意易九先进去。易九抱着女孩走进房门，有些不知所措，回身看魔尊。魔尊的除魔幡在门框上被顶住，他换了个角度，将杆子斜拿，才走了进来。
男人也不管易九和魔尊两个大活人就站在屋内，便向女子抱怨道：“这两人一看就是江湖骗子，你怎么跟他们勾搭上的？囡子又是咋回事？怎么一个白天不见，就少了条腿了？这满身是血的，放到哪里去？”
女子一声不吭，从柜子里翻出一件灰扑扑的旧衣裳来，向里屋走去，同时侧低着头，看了易九一眼。易九心领神会，跟了上去。
看那女子将旧衣铺在床上，易九机敏地把女孩轻轻放到那旧衣之上。
女孩身上的血已经差不多干了，只在那旧衣上留下了一圈血印子，没再往下渗进去。那被截断的肢体露了出来，魔尊说只是为她止了血，但看样子，他已经为她封住了肢体的断面，那模样虽然叫人觉得怪异，但确实是保住了她的性命。
女子在床沿坐下，伸手摸着女儿的小脸，将那脸上的血迹擦去，这才流下一串眼泪来。
男人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似乎是在对魔尊说话，“你把囡子找回来，我可谢谢你啊。不过如果你想要钱，如你所见，咱家家徒四壁，拿不出来，别想动什么歪脑筋，图咱便宜。”
这话听得易九心惊肉跳，生怕魔尊一发起火来，就将这那人挫骨扬灰了。
然而魔尊倒是心平气和，“我听闻孩童失踪，找回来时已是残缺尸体的事，村中已经发生了好几起了，相公可知道缘由，或有无头绪？若是妖魔所为——”
哒的一声，大约是魔尊用除魔幡戳了戳地板。
“如你所见，我略降妖伏魔的术法，或许可为村中解去这一难。”
男人的声音带着不信：“你跟我说这没用。”
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不如我带你去见村长吧，这是全村的事，你可别赖在咱家头上，要钱，那也该问村里要。”
魔尊似乎轻笑了一声：“我降妖除魔，是为修行，不为钱财，相公大可安心。”
男人没有答复，似乎还是不信。
过了一会儿，易九听到魔尊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闻村中有腥味，似乎是蛇的味道，许是蛇妖作怪。”
也不知他是真嗅到了什么，还是打算吓吓这个拎不清轻重缓急的男人。
坐在床沿上守着昏迷不醒的孩童的女子听到这话，身体忽然一震，易九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嘴唇有些哆嗦，接着双腿发飘地站了起来，向外厅走去。
“是蛇妖，定是蛇妖！仙师行行好，救救咱们村子吧！”
易九跟在女子后面走出了房间，就看见魔尊正气定神闲地站在屋子正中。油灯的烛火被风吹得跃动不止，橙黄的光芒在他俊秀的脸上晃个不停，颇有几分妖冶之美。
男人不知为何闭上了嘴，站到一旁。
魔尊对眼前的状况很满意，点点头，对女子道：“详细说说。”
女子匍在地上，声音发颤：“大约三个月前，天还凉，村里几个男人在山中猎到一条刚出了冬眠的大蟒，对这大蟒的归属，大家都争执不下，最后由村长出面主持，剥了蛇皮，将卖得的钱给那几个男人平分，又将蛇肉分成数份，大的几块由那猎到蛇的几家拿去，剩下的分给村里的人尝鲜，大家得了好处，都很高兴……说起来，村中出事，也就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
“那么大的大蟒，定是成了妖的呀，村中这些事，定是蛇妖之灵前来报复了！可我囡囡何其无辜，这孩子，一口蛇肉都不曾尝过啊！”
女子说着说着，又开始声泪俱下。
魔尊不为所动，朝易九“看了看”，道：“看来八成便是这蛇妖了。我明日便去寻这蛇妖，为民除害。”
又是为民除害。他一扮作道士，就特别喜欢用这个词。
当易九还在腹诽之时，魔尊已经将幌子顺手一晃，转身欲要出门。易九赶忙跟上。
“仙师……可有过夜之处？”女子依然跪在地上，犹犹豫豫地问道，一边偷偷看了一眼丈夫的脸色。
魔尊淡淡道：“我若说没有，莫非你能为我们准备两床卧铺？”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将女子堵得哑口无言。
虽然是实话，但也大可不必用这么刻薄的语气说吧？
这女子，明明已经很可怜了。
易九叹了口气，想着今天又该在哪个树丛或是山洞里过夜。
易九当天晚上没睡好觉，做了一晚噩梦，他梦见一条大蛇闯入师门，将同门的兄弟姐妹一个个地像吞鸡蛋似的吞了下去，那蛇还长着一个人头，乍一看不是魔尊是谁。
就在他自己也即将被那张血盆大口吞噬的时候，一个灰袍灰带，手持布幡的道士突然从天而降，将那蛇从头到尾一劈为二，顿时鲜血如大雨般当头淋下，被大蛇吞吃的人也混在血雨之中跌落在地。
一片暗红之中，只有那道士的衣袍依然干净。
易九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他的脸，想要确认那人是否也长了一张魔尊的脸，可怎么也看不清，然后他就醒了。
噩梦中的那张蛇脸就在他的眼前，让他一睁眼便被吓出一身冷汗。
等脑子终于清醒过来，才发现那是不知何时已经自己完成穿戴，正一脸笑意地盯着他看的魔尊。
回想起刚才的梦境，易九觉得那张风华绝世的笑脸看上去格外渗人。
“做了什么美梦，这么不舍得醒来？”
“我……”易九觉得自己应该赶紧认个睡过头的错，但张了张口，只开了个头。
魔尊不等他说完，便把话接了过去：“别慌，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赶紧收拾收拾，准备上路吧。”
对了，今天还要去除那喜欢收集残肢的蛇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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