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寻人
易九办完事，又悄悄溜回到魔尊身边。魔尊见到易九，不动声色，抬头望望天，对村民们假意辞别道：“差不多到了该上路的时候了。”
“仙人不如留下来吃个午饭再走？”
魔尊淡淡笑道：“我已辟谷多年，早已不食凡间之物。”
众人皆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但仍是一副不愿轻易放他离开的样子。
这魔尊，又给人下了什么迷魂药？
推诿半天，魔尊转头对其中一村民道：“你刚才说的事，我会去查看的，如果真有妖魔，我定为众人除之。”
村民们一阵欷歔，口中纷纷念叨着仙人保重、仙人小心，总算是渐渐地让出一条路来。
易九挤了进去，毕恭毕敬地跟在魔尊身后。
众人见魔尊是真的要启程了，又惺惺作态地与他告别。
“仙人，若得空了，再来转转呗，下次咱一定拿好东西供奉您。”
听到这话，魔尊微微摇头，意味深长道：“此地一别，后会无期。”
易九想，若真要相见，那或许是在阴曹地府里头吧。
这个季节，天气一天比一天见热，一具尸体，要腐烂，要化为白骨，总比别的季节要快一些。
魔尊悠悠地用幌子探路，带着易九离开了这已经注定要消失的村落。
易九发现他们正走在来时的那条路上。
“魔尊，今日不是往南走吗，怎么又折返了？”
“刚才从村民口中听到了一则趣闻，是从这儿往西北几里地的一个村子的事，据说近来那里出现了不少残缺的尸体，消息都已经传到了这里。村民疑是妖魔所为，我既举着除魔幡，自然是要去探上一探。”
此时正值晌午，山壁砂石被烈日晒得滚烫，附近的空气被炙烤得膨胀，放眼望去，远处的景象皆便得模糊起来。
“魔尊，前方树下似有两人。”易九隐约望见两个人影，便向魔尊汇报。
魔尊一反常态，微微皱了皱眉：“可有看错？”
又说：“奇怪了，我竟没觉察到气息。”
易九听魔尊这么说，不由得戒备了起来。连魔尊都未能觉察到气息，不是非人之物，便是绝顶高手。
但那两条影子只是呆呆地立在树下，垂着头，有气无力的样子。
再走得近一些，那二人双脚皆离地有几尺距离，两条粗布编成的绳子从二人的后颈延伸出来，向上悬挂在一条粗壮的树枝上。
当易九看清两人的装束，顿觉愕然。
“怎么了？”感受到易九的情绪有所波动，魔尊开口问道。
易九愣了半天，才回答：“是方才遇见的那对夫妻。他们……”
他的声音有些不忍，“他们在树上自缢了。”
魔尊闻言，没有说话，微闭的双眼正对着二人的方向，表情不见一丝动摇，似乎早就料知如此。
“魔尊，我欲为他们立冢。”易九心中动容，想让两位可怜人入土为安。
而魔尊摆了摆手：“挖坑填土太费气力，我们还得赶路，没那么多功夫。这夫妻二人既自愿如此，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易九动了动嘴，正要再次劝说，但想到主命难违，又心有不服地闭上了嘴。
魔尊已经自顾自往前走去，易九只能跟上，路过树下时，转头看了看，发觉那虽是两具吊死的尸体，眉眼之间竟透着一股安详。
真是奇怪，他们甚至都没有去确认魔尊是否真的遵守诺言，帮他们报仇，他们为何能够带着这样的表情赴死？
“魔尊……”他下意识地想要求一个解答。
然而不等他发问，魔尊就开口了：“一家三口能在彼岸团聚，共享天伦，不也挺好的？”
易九抬头，怔怔地看着前面那个灰衣灰带，却依然仙风道骨的背影，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二人抵达那出现残尸的村庄时，太阳已经西斜。
不大的村子，一眼看去，有好几户人家都在挂丧。
一个女子站在村口哭泣，一边哭，一边四处顾盼。走得近了，易九才看见她眼睛红肿，却没有泪水，只有口中不断地发出呜咽的声音。
女子看到两人自村外而来，其中一人颇具正气，手持降妖除魔的幡旗，当即像是见了菩萨似的扑到二人脚下跪拜起来。
“仙师行行好，救救我家孩子吧！”她抱着魔尊的腿大嚎道。
易九感到一阵紧张，生怕魔尊将那可怜的女人一脚踢开。
幸而魔尊在扮演游方道士的时候，一贯相当入戏，会摆出一副善良正直的姿态来。
他用那副超然世外的表情“回望”伏在他脚下哭泣的女子，女子忽地忘记了哭泣，身子瑟缩了一下，用膝盖蹭着地面，往后退了几步。
“失礼了！失礼了！仙师莫要怪罪呀！”
魔尊虽然没有将女子踢飞，但他身上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气场，自动为他摒退了靠近的人。
他没有怪罪女子，但也没有将她搀扶起来的意思，任由她匍匐在地上，以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问道：“出了何事？”
女子用沾到了泥土的手擦了一下脸，想要抹掉那并不存在的眼泪，没想到反而将自己的脸弄得一团花。
魔尊看不见，自然不知道。但站在一旁的易九却看得难受极了。
“晌午时分，我正做着午饭，不想囡囡一个人跑出去玩——我明明说过不要一个人出去的……”女子用有些发哑的声音说道，“近来村里丢了好几个孩子，丢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找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缺胳膊少腿的尸体了！我害怕啊！”
魔尊略作思忖：“我略通术法，或许可以帮你寻人。你身上可有孩子最近贴身穿戴过的东西？”
听得此言，女子立即面露喜色，将缠在手中的一段布条交了出来，“这是囡囡这几日用来系发的带子，今早活儿多，没来得及给孩子梳头，这发带就留在家里了。”
易九乖巧地上前，从女子手中将那条已经掉色的发带取过，递给魔尊。而魔尊则早已摊开了手，等在那里。
他接过发带，放在鼻子下面嗅了一会儿，又将发带移开，在空气中嗅了一会儿。易九不过眨了几下眼睛的功夫，魔尊便将布条放回了他的手中，示意他还给女子。
“我已有头绪，现在便去寻人。”魔尊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除魔幡的杆子，“只是你做好准备，我寻回来的，不一定还是个活人。”
女子闻言，眼圈又红了几分，易九甚至觉得那眼眶之中几乎能滴出血来了。
最后这句话，有什么说的必要呢？
他看不下去，弯腰扶起女子：“夫人还请在村中等候，主人一定会将小小姐找回来的。”
女子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用手将脸抹得更花了一些。
易九回过头时，魔尊已经走出老远，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匆匆跟了上去。
他以为魔尊会用什么寻人的术法，没想到一路上只见到魔尊仰着头，伸长了鼻子在空气中嗅着什么——既然他刚才闻过囡囡发带的味道，想必如今也是在寻找与那相同的气味吧。
易九就这么看着魔尊像一条狗似的闻了一路，然后一头扎进村外的一片杂木林里。
林中几乎没有适合行走的道路，饶是魔尊知觉灵敏，也免不了时而被地上的枯藤树根绊一脚，易九开始是冲上去帮扶一下，次数多了，索性就搀着他的手，这儿有石头那儿有树藤地一路提醒着。
林中的光线渐渐地暗了下来，再下去，连易九自己都快要看不清路。
魔尊不知捏了一个什么诀，除魔幡的顶端忽地亮起一个蓝幽幽的光点。
他双目失明，外界的亮暗对他来说没有分别，这灯自然是为了易九而点的。他是细心了，可这叫易九不自在起来。
“应该就在这附近，还活着。”魔尊停了下来，将除魔幡交到易九手里，“你拿着这个，四下看看。”
其实就算魔尊不说，易九也意识到他们要找的人已经不远了。林间空气清新，鼻息之间皆是花草树木的香味，惟独走到这附近，连嗅觉并不敏锐的易九都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真是让人觉得不祥。
易九听话地借着除魔幡的灯，在四下探寻了一遍，果真在一片灌木丛之中找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子。
他弯腰探了探女孩的气息，很微弱，但确实还是有的。
只是——
“怎么了？”魔尊问。
“还活着，只是右腿……被人卸掉了。”右侧的膝盖以下，空空如也，突兀地少了些什么。
女孩的身体几乎完全被自己的血液包围，照理来说，这个失血量，什么时候断气都不奇怪。
这孩子倒是坚强。
身后有衣料摩擦的声音，是魔尊走上前来。他在易九的身边蹲下，一只手伸向女孩的伤处，指尖有幽绿的光芒浮现，他将这光芒笼罩在那缺了下半截的膝盖上。
什么也没有发生。
易九有些不解地看向魔尊。
“你在想什么呢？我只是给她止个血，你难不成以为我能重新给她变一条腿出来？”魔尊这么说着，从易九手里将除魔幡接过，借着力站了起来，“把人带上，回去交给那个女人。”
易九无言地将女孩从血泊中抱了起来，心里默默祈祷那母亲能受得住这个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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