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食欲
在问出这句话后，萨麦迪男爵原本黑色空洞的双眼燃起了两团幽火，伊芙这才发现原来骷髅头也是可以有情绪起伏的。
但还没过一秒钟，男爵就平静了下来，依旧谦卑有礼地回道：“之前的事情可能让您对我们有些误会，但我绝对可以保证，您是我们同族的身份毋庸置疑。”
伊芙随意地“嗯”了一声，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结合塔娜妈妈的故事，女孩对这一点倒是没有怀疑，但是当初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颗星球，以及那个“黑色之人”又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对面这位看似真诚的男爵却含糊过去了，摆明了不想让自己知道。
除了阿撒托斯是真傻，一个个的都故弄玄虚，干脆叫你们“谜语怪”好了。
伊芙表情不变，在心里叭叭着。
再说了，所谓的“同族”，也不一定就是善意的。
而所谓的“指引”，实际上却是无视她自己意愿的操纵……
男爵见女孩的神色没有太抗拒，琢磨着时机不错，从礼帽里掏出了一本小书。
准确的说，是“小垃圾”。
“如果您认同我的话，这本书将会继续指引你回归族群。还请您……不要轻易丢弃它。”说到这，小垃圾配合地抖了抖自己的书页，似乎在求饶似的，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布鲁斯看到了那本熟悉的东西在空中晃荡，他之前还在想伊芙从不离身的书去哪了，这下破案了。
她丢掉了它，但又被某种存在捡了回来，并且希望她再次收下。
“好的，谢谢。”
女孩接过小垃圾，将它卷巴卷巴塞到自己装球球的袋子里。
男爵眼里有火光闪过，转瞬即逝，继续用平板的话语说道：“如果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召唤我。只要您……”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平平无奇、分不出男女的声音打断了。
“不行。”阿撒托斯盯着被他揍过的奈亚化身，阴影中有宽厚如肥叶的触手在蠢蠢欲动。
他又想撕碎他了。
男爵连忙低下头，燕尾服掩盖之下，森白的骨头架子寸寸碎裂，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呐喊。
伊芙皱起了秀气的眉头，非常自然地给了阿撒托斯一拳，她的手毫不意外地陷进了对方柔软滑腻的衣袍里，就像误入了某种缠绵又魅惑的危险陷阱。
“狗东西，闭嘴，不要说话。”
阿撒托斯恋恋不舍地黏着好久没主动碰他的女孩，不甘心地想要挽留她，一只花纹诡异繁复，附着有无数提溜转的眼珠和细小吸盘的触手忘记了克制的任务，随着伊芙的用力，它也跟着被扯出来了。
伊芙低头，和对方大眼瞪小眼，连空气都沉默了。
她确定了，这狗东西是真不拿她当外人。
搞砸了。
男人看着莫名谄媚，勾勾缠缠的一部分以及伊芙逐渐发红的脸颊，清楚地意识到这一事实。
但是没关系，反正再怎么样都不会有上次那么糟糕。
某种意义上，阿撒托斯还挺乐观。
就在伊芙要爆发之时，只见跟狗狗一样吐舌“撒娇”的小触手在一瞬间被搅碎，如果它是人类手臂的话，应该会有粘稠的血雨滴滴答答地落到地板上，但它却只化作了丝丝缕缕的烟气，回到了男人的黑袍里，或者说身体里。
“是它不听话。”阿撒托斯肯定地说道，配上那张好看到惊天地泣鬼神的脸倒是蛮有说服力的。
伊芙搓了搓双臂，愤怒地看了一眼男人。
她这回听懂了。
他就是想推卸责任，把锅扣在死无对证的那玩意上。
“你真是变聪明了啊，阿撒托斯。”女孩不想再招惹什么怪东西上身，只好阴阳怪气地“夸”他，勉强发泄一下。
聪明？
阿撒托斯示意奈亚给他解释一下，他记不住奈亚各种各样的化身，在男人眼里，都是他的后裔。
男爵刚挨了一顿收拾，这回又被赶鸭子上架，只好疯狂呼唤本体，求祂帮忙。
“尊敬的万物之主，伊芙是在赞美您。”
奈亚隔着遥远的时空，为祂的君主献上了可以让祂满意的答案。
要说奉承阿撒托斯，祂要称第一，另外两个都不敢称第二。
就是这么自信。
阿撒托斯明白了伊芙说的是人类里的好话，他愉悦地整个人都在颤抖。
皮囊之下，拥挤的、蠕动的、沸腾的不可名状的身躯在叫嚣着冲破束缚，复刻曾经的画面，再去捕获原本就属于祂的她。
奈亚说，如果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就会无条件地答应他的一切要求。
因为是好话，所以可以进一步得出伊芙爱他。
在强烈的欲望支配之下，男人非常自然地推导出了一个不构成因果关系的离大谱结论。
只能说，阿撒托斯虽然从奈亚那补习了不少人类世界的知识，但因为某种固有的属性……在实际运用中往往达不到理想的效果。
男爵看着至高无上的君主散发出的气息越来越恐怖，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他果断跑路了。
反正本体交给自己任务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不是他能插手的了，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回应几个信徒，搞搞事情。
“布鲁斯，让其他人都离开这里，尽快。”
伊芙从阿撒托斯陡然浑浊着的双眼中感受到了某种即将来临的灾难，但经历了上一回后，她没有信心控制住这个可怕的怪物，只能让别人撤得越远越好。
在她说这话之前，其实布鲁斯已经感受到了凝滞沉重的压力，让他的身体动弹不得。
熟悉的感觉，估计又是那位“社徽”在……
年轻的男人再次感受到了窒息般的恐惧以及近乎耻辱的愤怒。
但是随着女孩的声音落下，无力感褪去，就好像有人抹去了他周围堵塞的一切。
仅仅用了一句话。
布鲁斯没有耽搁，一边通知外围的安保人员疏散，一边急匆匆地上到二楼。
阿尔弗雷德在楼上的书房，时间紧迫，他们只能藏到位于地下的秘密基地了。
“伊芙，杀了我。”
阿撒托斯蹲下身，瑰丽的眼眸如同璀璨的星辰，诱惑着伊芙答应他的要求。
女孩愣住了，揪了揪自己耳垂，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毛病。
“你再说一遍？”
“伊芙，杀了我。”男人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
伊芙冷静地询问着原因，虽然她之前烦他烦得要命，也起过消灭这个狗东西的念头。
但是，他主动提出来和她主动下手是不一样的。
“因为你爱我。”
五个字的威力不亚于火山喷发、大地崩裂、海啸翻滚等等，将伊芙的脑子冲得一片狼藉。
她现在不怀疑自己了，她深刻地怀疑阿撒托斯也像人类一样，患有某种精神性疾病，比如妄想症之类的。
阿卡姆疯人院应该是他最终的归宿。
伊芙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警告自己冲动是魔鬼，不能上了这狗东西的当，也不能跟着他的节奏走以防被带到思维的谷地去。
“说吧，怎么才能杀了你。”
女孩没忘记自己上次被阿撒托斯吓到身体都没了的悲剧，风水轮流转，也让她来试试毁灭的滋味吧。
“你可以，吃了我。”
……
伊芙抹了把脸，觉得跟阿撒托斯探讨这个问题的自己像个智障，但是没关系，她撑得住，她可以。
“你觉得我这两排牙齿，我这小身板，吃得完你吗？而且，你这个样子，我不好下口，如果你愿意变成巴掌大小的果冻的话，我就可以吃了你。”
这回换阿撒托斯愣住了。
本体尝试了好长好长好长时间，才凝聚成这具不完全的人形，要他变成什么果冻，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你先答应我，你一定会吃了我。”阿撒托斯退而求其次，想要得到一个绝对的承诺。
伊芙眯起眼睛，对着男人招招手，让人蹲下来。
阿撒托斯听话地凑近女孩，如往常一般静静地盯着她，眼眸里依旧是晦暗不明又充满诱惑的神秘色彩。
伊芙伸出小手，用力掐住了男人的脸颊，幸好是干燥柔软的触感，不至于恶心得她当场放手。
阿撒托斯感受不到痛，他眨了眨跟巧夺天工的艺术品一样精致的纤长黑睫，不解地歪头看着她。
再不松手，自己的皮会破的。
在奈亚的建议下，他好不容易才搞出这么好看的壳子，本来想要诱惑伊芙的，可惜作用不大。
奈亚……越来越让自己不满意。
“伊芙，不能……”
回神的阿撒托斯说晚了一步，女孩已经将他的面皮抠下来了一小块，真的很小，跟伊芙的指甲盖面积差不多。
世界上最完美的一张脸就此出现了丑陋的瑕疵，露出了混沌的内在。
有什么东西在如同血管一般鼓动着，浮现出扭曲蜿蜒的痕迹，一下、两下、三下……让阿撒托斯的半张脸变成了亵渎神明一般的存在。
极致的美与丑在同一张面孔上出现，对于人类的审美来说，简直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
伊芙捻着手上像皮肤又不像皮肤的东西，努力克服心理障碍，伸出舌尖碰了一下，然后两行泪水就被刺激地流了下来。
味道，太让她痛苦了，说不出来的异样、古怪、恶心，她的味觉可能会就此坏掉。
“你，太难吃了！还有，好丑！”
伊芙抬起头，努力捋直舌头，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阿撒托斯体内，所有的躁动都平息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难吃和丑，都是很不好的话。
伊芙……之前都没这么说过自己。
阿撒托斯身上的危险气息尽数散去，现在他就像一个迷茫又不知所措的孩子。
“我……”
被奇异的情绪裹挟的男人没办法说完一句话，突然消失了。
伊芙看阿撒托斯终于走了，松了口气，摸了摸跳得急促的心脏。
幸好她这招有效，终于把这家伙打发走了。
接下来，就是要让自己更完整。
她要去回收自己的一点灵魂。
希望它还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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