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南平朝昭平二十九年
三月,天光暖和,春水初生
清河郡侯府
听澜小院
紫玉珊瑚屏雕花床榻上,只见银红蝉翼纱的绣帐后一女郎睡梦中甚是辗转不安。
好一个光丽艳逸,美而娇艳的女郎。
突然,睡梦中的女郎一声惊恐呼叫:“不要!”。
似受到了某种强烈惊惧,竟是直接从梦中惊醒过来了。
屋外的听见惊呼声的两个婢女,慌忙入内,撩开近处垂下的雪里青纱幔。
只见,躺在床榻上的女郎双眸怔怔出神,一手单抚额头不语,额上更是冷汗涔涔,另一手却早已把果绿色的袼纱夏被拽得变了形。
婢女锦纹忙轻问道:
“女郎可是又梦魇住了?这已经连续半月几度惊醒,可如何是好?女郎,还是和侯爷说说,请来郎中瞧瞧吧?”
此时此刻,谢灵宝才渐渐回神清醒过来,见两个婢女一副恨不得马上就要出去禀报的样子,只得强提起精神说道:
“不要告诉我阿耶,我心里有数,你们俩也出去吧。”
两婢女一番欲言又止下,终是转身开门出去了,安静守在门口。
床榻上的谢灵宝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并细细回想起梦中所见场景。
说是奇怪,开始频频梦魇是从半月前,一个自称神月教的首领楼洪天以通神符箓,忽悠穷苦百姓发动起义开始。
听她阿耶说过,这神月教起义军到现在不过半月时间,首领楼洪天便率领部下登陆攻下了江东平虞。
接着更是乘胜猛攻江东重镇之一的上兴。
一时间,江东各郡的官兵闻风而逃,其他郡县的流民却纷纷举兵响应,迅速占据了江东六郡。
楼洪天所率部众猛增到了数十万人,并大肆屠杀士族地主,并自称神降将军。
大肆杀戮抢掠之下,兵锋现已直指南平朝京城——洛昌,使得朝廷上下为之震惧。
梦境中,只见声悲色惨狼烟不休的战场。
血浆、泥泞、断肢残躯、死尸以及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和痛苦□□声,浓烈的血腥味弥散在空中,兵将如同野兽一般互相厮杀。
似麻木、似恐惧,似解脱一般,不在乎能不能躲过这一刀,也不在乎能不能躲过下一箭,能做的就是砍杀对方,或者自己倒下。
如蝼蚁般逃不过尸横遍野。
然而,今日,谢灵宝却第一次梦见了自己。
她披发跣足,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踟躇,似人人都在竭力逃窜,虽然看不清楚周围人的面目,却能感觉到,人人都带着一股惊慌和绝望。
随即梦境转瞬一变,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缓缓走向自己,不等谢灵宝反应过来。
男人握着匕首,猛的一下刺入了她的心脏。
即便是在梦境中,谢灵宝也是惊惧出声,然后是满眼的不可置信。
梦境中的那般剧痛仿若真实,胸口疼痛达到上限之后,反而呼吸声心跳前所未有的清晰,除了感觉到胸口有液体流出外,剩下的感知便停留在刀尖的冰冷上。
随之而来的,便是身子重坠,整个梦境开始天旋地转起来,强烈的眩晕感让谢灵宝在梦境中渐渐五感尽失。
似乎,还能听见的,是男人声泪俱下的声音。
“是我不对,可我逃不了了,陪我一起死,好不好灵宝……”
虽说已经清醒的谢灵宝,再次回想起这个梦境,仍是心有余悸,全身发冷。
谢灵宝不解的是,在梦境中,谢灵宝感觉似乎认识刺杀自己的那个男人,梦境中明明也看见了他。
可是醒来之后,无论如何回想,却是一点都回想不起他的样貌,整个梦境仿佛云遮雾罩一般。
谢灵宝试图多回想几次后,脑海中梦境却慢慢像浓云叆叇雾弥漫一般,最后竟只剩白茫茫氤氲一片,分不清是臆想还是梦境。
“是一场梦吗?可能也就只是个梦吧。”谢灵宝也只能自我安慰了。
此时的谢灵宝还不知道,今日朝堂上,她阿耶谢定的一个选择,将影响整个南平朝以及她的未来。
太和殿上
此刻,正如谢灵宝所想,朝堂上群臣们正在为平叛神月教的统将人选,而争执不休。
昭平帝侯景眼见群臣从最开始的推举将领逐渐演变为朝堂上肱股之臣们互相攻讦,便主动开口发问道:
“朕从继承大业以来,将近三十年了,此事并无前例,如今神月教叛军约十万余人,不知诸位爱卿可商讨出何人领兵以及所需兵力?”
丞相谢定近日也一直在心中琢磨最合适的将领人选,坐镇指挥的统兵将军他是属意老将刘琰的。
可在冲锋陷阵主将人选上,有两个人都极为合适,一时之间有点举棋不定。
如今面对昭平帝的主动发问,权衡再三之下终是拿定主意,便率先站出说道:
“陛下,老臣与尚书左仆射张翼及太子左卫率高越,举荐护国将军刘琰、北府军将领苻玄前往镇压,统领调遣兵力十五万人。”
谢定话音刚落,昭平帝心思一晃:
护国将军刘琰作为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老将,竭忠尽智,统领有才,很是放心。
再抬眼看向苻玄,不过短短五年,便从投身北府兵仅担任司马的军事参谋一职,南剿北伐之下,竟二十又三便已崭露头角,是南平朝骁勇善战的新晋北府军将领之一。
不得不说,那苻玄一眼望去,便让人心生好感,站在朝堂之上是“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与周遭朝堂上的群臣相比之下,赞一句瑰姿俊伟,风神疏朗,实不为过。
便是自诩出身琅琊王氏且苛刻尖酸的光禄大夫王岚,都称苻玄是南平朝的第一美男子。
便是在他的众多皇子皇孙中,与尤为风姿特秀的皇四子相较,平心而论,皇四子也是逊色良多。
昭平帝思虑不过瞬息之间,便再次开口问道:
“大司马和太尉可有异议?”
太尉箫道合却是立马站出来回禀道:
“陛下,扬州刺史江仲谋文武识度,奇才远略,臣举荐其领兵平叛。”
昭平帝侯景闻言,心情不错的对大司马江陵笑道:
“太尉举荐我的亲外甥,你这个做阿耶的,有何想法呀?”
大司马江陵却是从容稳重地说道:
“陛下,小儿江仲谋愿承臣北伐未遂之志,讨伐不义逆贼,领兵平叛。”
朝堂上下君臣一听,这大司马江陵咋又提及北伐呀。
群臣之间左右互望一下,都心照不宣的露出一副果然如此,顺带露出看好戏的样子。
堂上,刚才还脸有笑意的昭平帝都有点想扶额长叹,怎么大司马江陵这般不死心,在朝堂上动不动就来这出醉翁之意不在酒。
世人皆道,大司马江陵承籍世资,气度不凡,善于用兵且富有军政之才。
何况,还迎娶了,当时还是东郡王的陛下亲妹——南康公主,拜为驸马都尉。
其后更是立下从龙之功和南征北战的赫赫战功,拜征西大将军,累迁大司马,袭封北郡公,是南平朝实打实的肱股能臣。
见整个朝堂上,满朝文武百官都静默不言,明知大司马江陵另有所图的昭平帝也不接话了。
旁边丞相谢定斜眼瞅着这江陵老儿,他竟真是时刻不忘甚至拐弯抹角的想让朝廷对他加九锡。
别人或许不清楚他江陵的“赫赫战功”从何而来,他谢定还能不清楚他江陵能官拜大司马。
明面上是赫赫战功,恐怕实际也是昭平帝顾念他的从龙之功,“赫赫战功”细细算来怕也是负多胜少。
且不管他江陵及其党羽一直高唱北伐,是为了收复失地还是志在立威。
可北伐结果呢,三伐两败,劳民伤财不说,现在更是声望受损,竟还妄想受朝廷加九锡大礼。
就在满朝文武百官尴尬之际,还是丞相谢定站出来说话了:
“陛下,扬州刺史虽英略过人,但所处江北重镇,正好与朝廷、神月教呈掎角之势,若远调扬州刺史镇压讨伐,实不利于京师进退布局。”
经过谢丞相的一番言辞,昭平帝及文武百官便明白了其中利害。
现在的京师和神月教与江北兵力正好处于三角掎角之势,若是从江北统率发兵镇压,无论讨伐行动是输是赢,神月教岂不是都极可能往京师方向逃窜。
……
一时之间。
朝堂上,谢丞相与江陵箫道合一党再次为平叛将领人选争执不下。
是夜。
北郡公府。
书房中,案余灯火。
北郡公江陵及其世子江仲文对案而坐。
江仲文十分不解道:
“今日在朝堂之上,儿十分疑惑,阿耶为何不极力争取阿弟出兵平叛?明明看官家都要被太尉说服了,阿耶反而显露出退让之意,赞同那苻玄领兵,让那谢定老儿又一次得逞。”
书房中再次寂静无声,待江陵一气呵成书写完手中笔信,才隔笔看向自己的嫡长子。
大司马江陵在心中暗叹:若是仲谋在此,又怎会有此等愚笨之问。
却也开口道:“我儿,可知为父为何受那大司马一职,留京师辅政,却极力安排仲谋返回江北任扬州刺史?”
世子江仲文心想,这不是很明显嘛,阿耶战功赫赫,陛下加赏,留京辅政,权倾朝野那是水到渠成之事。
至于小弟仲谋返回江北扬州也是甚为不解,照理说,荆州乃江家世代盘踞兵权之地,文武官员哪一个不是故吏门生,在荆州,认江不认侯。
阿耶不把仲谋放回江北荆州,却是扬州,别说,江仲文还一直疑惑不解。
不得不严肃正色道:“请阿耶解儿疑惑”。
江陵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再次发问:“可知,为父未偿的心愿是什么?”
这个江世子非常清楚,便爽快回答道:“北伐失利,未加九锡”。
但是一想到北伐功败垂成,让阿耶错失加九锡的声望。
江世子便忿忿不平道:
“还不是那谢老贼作怪,我们与陛下共兴大业,他无汗马之劳,凭什么能担任丞相一职,北伐失利,定是他从中作梗?”
在书房长案灯火的照映下,江世子只见父亲脸上似明似暗,显得分外高深莫测,同时对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该如何一偿为父之夙愿?”
如何加九锡吗?
阿耶将荆州兵权交由叔父代管,留京辅政,阿耶早已过知命之年,加上北伐多次失败声望下跌,再次领兵出征,建立战功也是基本不可能了。
让小弟仲谋镇压平叛建立战功,似乎于阿耶加九锡毫无助力可言。
电光火石之间
江世子似乎想到什么,脸色瞬间慌张起来,不禁失声喊出声来:
“阿耶,你是想,是想……!”
阿耶的想法,江世子经过点拨后,已是后知后觉,明白之后,未尽之言却是再不能说出口了。
江世子现在心中百转千回,只得呐呐不语。
抬首,见父亲似乎已然知悉了自己的猜测,面无表情对他点了点头。
见此情形,江世子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阿耶,仲谋可是知情?”
江陵听闻,终于开始放声大笑,案余灯火都仿佛变亮堂了,整个书房瞬间充盈着一股子豪气斗志。
接着便听见父亲止不住自豪的说:
“仲谋我儿,实乃聪慧,不去荆州去扬州,便意会到为父心思。这天下我便是希望它越乱越好,江北几大重镇我已心中有数,江东六郡的火可不要让我失望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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