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第二百零六章月光下（一）
裴铮站在山脚，定定地看着半山腰那个粉红色的身影，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耳力怎么那么好呢？听不到不就不觉得亏心了吗？他听到了她说的每一个字：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能这么“肤浅”呢？怎么能因为人家好看就倾心呢？再说了，苏子玉能有多好看……
“还没有我好看呢！怎么不见你喜欢我，对我有好脸子！”他嘟囔着，然后吓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刚才他说什么了？他说……“喜欢”？为什么我要说这个词？裴铮仿佛窥见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我一直找王姑娘的茬儿，希望她“看见”我，是不是源于心中的欢喜还有……嫉妒？
今天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反常，处理完所有的公事儿之后，也不想休息，他在院子里转了几圈，终于“找到”原因——他八成被小辣椒给气的！
于是他来到语嫣院子旁边，看看能不能有机会遇到她，理论理论。远远地，他就听到有脚步声从她的院子那边往这边来了，他赶紧躲进角落，见语嫣抱着酒坛子偷偷摸摸地往山那边去了。他一喜——我正愁找不到机会找你理论呢，你倒送上门来！好，我就多等一会儿，好看你喝醉后的丑态，看你下回还好不好意思说我！
然后他就听到了她对别人所有的深情！他怎么就那么欠呢？
她的歌声很好听，歌曲的曲调很奇怪，不像他听过的所有的戏曲，但竟然出奇的好听，而歌词……他不知道，原来她有如此的才华！等到他听到她一遍一遍地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时候，他的心酸酸的涩涩的，像极了母亲去世时候的感觉。
他忽然很想和她说说话，于是，他迈步走了上去……
裴铮坐在语嫣的旁边，从未如此正式道歉的他不太好意思直面她，只好望着远方，诚恳地说：“对不起，王姑娘，我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旁边一片静默……
裴铮以为语嫣没有听到，扭过头，声音大了一点，依旧诚恳地对她说：“对不起，王姑娘，我没料到这种结果。”
语嫣看也不看他，依旧望着远方，一口一口地抿着酒。
裴铮有些恼了，觉得自己的一腔真诚落了空：对别人热情似火，怎么就单单对我这么爱搭不理呢？
“王姑娘，王姑娘……”
语嫣不耐烦地扭头暼了他一眼：真聒噪！想静静地喝顿酒都不行！
语嫣眼中的冷意激起了裴铮的怒火，他一把夺过酒坛子：“你怎么这么傲慢？不就是失去了一个定亲对象嘛，至于吗？我诚心诚意地跟你道歉呢！”
手中一空的语嫣听了这话，顿时怒火中烧：“傲慢？傲慢不是你们这种贵人的专属吗？”
“你！……”
语嫣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接着说，“跟我谈傲慢是吧？好！今天我就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傲慢！你刚才说什么？‘不知道会有这种结果’？放屁！你们三人，你的武力值最高，当然危险会最小，就算那些人找到你，一交手，他们会发现你不是目标，就会转向别人。苏子玉和四皇子武力值半斤八两，甚至四皇子还略高，毕竟，跟着你这个武夫，多少学会一点。你们分配保护人手的时候，最好的人手给了谁？别告诉我你们是平均分配的！最后，走路线的时候，你们让谁走最危险的那条路线？你们让人手最弱实力最差的苏子玉走最危险最难走的路线，不就是让他自求多福吗？现在，你跟我说‘没料到’，扯淡！傲慢虚伪的家伙！是不是在你们这些贵人的心中，我们这些小民能为你们贵人赴汤蹈火是我们的荣幸，我们应该感谢你们给我们死的机会啊？现在，你不痛不痒道着不诚恳的歉，还觉得自己多伟大啊！多亲/民啊，我是不是该五体投地，感激涕零，才能让你满意？我呸！你磨盘大的脸！也得看姑奶奶看不看呢！”
语嫣双眼冒火，一连串话暴雨般倾盆而下，戳中了裴铮内心深处连自己也未曾正视的隐秘，她的脸颊因愤怒而微红，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裴铮愣住了，语嫣的每一个问题他都没有办法反驳，他知道她说的都是实情，但他没有料到她会这么敏锐，看问题会如此一针见血！他呆坐着，连酒坛什么时候被语嫣重新夺回去都不知道，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对语嫣说什么好，好像说什么都显得苍白多余。
语嫣不再理他，重又开始一口一口地抿着酒。
过了好久，裴铮像是从梦中醒过来似的，他低下头：“四哥的命关乎很多人的生死，很重要，重要到我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如果可能，我愿意替苏子玉受伤——反正，没有人如此牵挂我。”最后一句，几乎低不可闻。
“我知道，亲疏有别嘛！在你的心中，四皇子是你们的天，我理解，罪魁祸首也不是你们，所以我不怪你们。可是，在我的心中，你们加一起也比不上苏子玉的份量。所以，你别来烦我，也别来跟我说什么无关痛痒的狗屁道歉，更别指望我对你的‘恩德’感激涕零。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假如，我杀了你，然后给你说对不起，对你来说有意义吗？”语嫣转头讽刺地看着他。
裴铮在语嫣有如实质的目光下顿觉无所遁形，他逃避地挪开目光，把脸扭向旁边。语嫣便不再说了，依然喝自己的酒。
半响，他转到语嫣对面，按住语嫣的酒坛子，认真地盯着她：“王姑娘，分兵之计是我想出来的，当时情况太紧急了，四哥不能出事，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我四哥，还因为……苏兄的事儿我不辩解，我欠你一个天大的债，我还的。”
语嫣看向他的眼睛，才发现裴铮居然长了一张好看的桃花眼，此刻，这双眼睛里波光粼粼，明亮闪烁，写满了真诚和坚定，不同于刚才的高高在上。语嫣挪开了眼，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用！”
裴铮也不和她争论，他坐回原处，迟疑了一下问：“苏兄真的有这么好吗？能说说他和你的故事吗？”
语嫣有些诧异，但酒精的作用下，她也想倾诉：“我是庶出，在松江府，我曾磕到过头，而且最初，我什么也不记得，我知道那种举目无亲的尴尬和孤独，因为了解，所以心疼。那时候，我只有六岁，所幸的是一个六岁的孩子也没有什么重要的记忆。”
“啊！你也……”裴铮惊讶地问。
语嫣点点头，“那时候，我和阿娘的关系并不如现在这般融洽，第一次去苏府的时候，我内心其实特别忐忑，我不知道苏府的人会怎么看我，然后我第一次见到了子玉，他在夕阳下笑得温暖而灿烂。后来，我自己开铺子，是他手把手的教会我的。再后来，我从博雅堂毕业，说我不想闷在内宅，子玉说，那我想干什么就去干了，他支持我。我记忆里的很多第一次都是和子玉一起的：第一次去戏楼，第一次吃酒楼，第一次见识春山的美，第一次看花朝节，第一次欣赏京城夜市的繁华……他与我来说，是玩伴、是兄长、是知己、是爱人、更是亲人！只要我想到未来将和他一起度过，我就不迷茫也不害怕，你说他对我重要不重要？至于他好不好，需要别人评判吗？不需要，对我来说他是最好的就够了。”
“那是你没有见到更好的……”裴铮小声嘀咕了一句，他忽然特别特别妒忌苏子玉。
“你说什么？”语嫣扭头问。
“哦，没什么，我是说，如果苏兄真的对你这么重要的话，其实……”他顿了一下，不情愿的说：“苏兄和禾卡妮的婚姻关乎战局，不能改。但如果你愿意和禾卡妮……”
“哼！你要是这么想的话，不仅看扁了我，也看扁了子玉！”语嫣打断他，冷冷地说，“我对别人的夫君一点兴趣也没有，子玉再好，我也不会搭上我的尊严！而子玉，他岂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苏家没有这种传统，不会给别人不完整的承诺！”
裴铮丝毫没有被打断的不快，语嫣冷冷的态度也没有影响他，语嫣的话让他内心深处涌现出一股巨大的欢喜，他忍不住咧嘴笑：“王姑娘高洁！是我狭隘了！”
裴铮的笑容灿烂地让语嫣很不舒服，她扯了扯唇角：“高洁谈不上，不过是没有白读书罢了！你们有自己的大义，我没有立场也绝对不会为了儿女情长去反对这种大义。但，请允许我——这个为了你们的大义牺牲了自己幸福的小女子，清清静静地祭奠一下我逝去的幸福，这个不为过吧！”话里话外，赶人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说完，转了个方向坐着，接着喝她的酒了。
裴铮摸了摸鼻子，特别委屈：就那么讨厌我么，这一会儿，都赶我几回了，可是，我不讨厌你……
他假装啥也没有听懂，也跟着转了个方向：“你放心，王姑娘，我不打扰你了，你尽情的祭奠！”
语嫣心说：你在这儿就是最大的打扰！
她扭头刚想直接赶他走，就撞进一双漂亮真诚的桃花眼里，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心里暗暗骂自己——你个没出息的颜狗，就见不得好看的！只好闷头喝酒。
虽说酒是后世的“茅台”，但彼时的酒的提纯技术还有限，酒的度数还比较低，比后世的啤酒也高不了多少，坛子又不大，最多也就能装一两斤多酒吧，只要不惨红酒喝，语嫣离烂醉还差着距离呢！
但裴铮不知道啊，他见语嫣一口接一口，实在忍不住了：
“王姑娘，这酒烈，你这么喝伤身子……”
“王姑娘，这酒后劲儿大，你小心明天头疼……”
“王姑娘，这酒……”
语嫣顿时体会到了大话西游中至尊宝的烦恼——仿佛一万只蚊子在耳边“嗡嗡嗡”，吵吵的脑仁子疼。
“你闭嘴！你怎么不走？”
“我……我欣赏月色……”
“那你欣赏吧！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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