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那一椅子砸在柯颜的胳膊上，砸得挺狠，椅子当场裂成了四五块，而柯颜的胳膊也粉碎性骨折加上之前被渣川打得那一身新旧伤痕。脱开衣服后再看，身上几乎每一处好的，医生护士来给上药时，连连叹气。

        明白人都知道这是遭遇了长期家暴。

        张川也看得一呆，他近一年来酗酒得厉害，一天里清醒的时间不到一半，动手打柯颜时大都是半醉半醒的状态。打完就任由他自生自灭，从不过问，所以到底自己的拳头在柯颜身上留下的是怎样的印迹，他从来都没注意过。

        现在看来，那些密密匝匝的伤疤，新的是鲜艳的青红紫，陈旧的是暗沉的棕褐色，仿佛千万条依附在柯颜瘦削身躯上的丑陋蛀虫，就要将他的身躯蛀咬得千疮百孔。

        “看我干什么？”呆愣了片刻后，发觉病床边儿的医生护士都在冷幽幽的看着自己，张川心里一阵古怪，一半心虚，一半不服。

        瞪什么瞪，你们那是什么眼神，老子打就打了，你们又能怎么样？柯颜本来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你们知道什么，就像往自己脸上贴金子，当圣母圣爹！

        本来嘛，医生还不确定张川就是家暴的恶棍，毕竟他看起来像是个斯文的大学生，而且生得很俊，眉梢细长，明眸皓齿，脸上两个迷人的酒窝，笑起来时像两朵翻腾的浪花，令人无端觉得可爱亲近。

        然而他这种反应，却是自己推着自己给自己背锅了。

        医生一边往外走，一边投以冷冷的一瞥，“不合就分手，一个大男人打自己的女朋友出气，真是好本事。”

        张川愣了一下，自觉被冒犯到，冲着医生护士离开的背影大吼，“老子分不分手关你这死秃头什么事，呵，你这样说老子还就不分，柯颜这一辈子都得是我的人，气死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柯颜刚好醒来。

        张川一转身就对上了柯颜困惑不已的眼睛，随即也立马止住了没说完的话。

        像是对眼前的一切不知该如何应对似的，柯颜又疾速的垂下眼，黑鸦似的睫毛掩盖住了底下神情复杂的眼睛，在犹如实质的玫金色光辉里轻颤不已。

        而最撩人的也就是她抿嘴的那一瞬，上唇和下唇轻轻挤压，贴合在一起时唇色由红转淡，及至她抬起头时，唇肉牵扯着慢慢的，慢慢的分开，因为挤压而消失的红霎时涌现，描绘出无限冶丽。

        一股淡淡的甜味儿就在这时在张川口中弥漫开，一直深入他的心底。

        口腔肌肉的记忆竟是这样持久，他的脑子里分明都不太记得之前的那记亲吻了。然而此刻对着柯颜薄而弧度优美的双唇，他的口腔竟就不自觉的回味起那亲密接触时的甜美起来。

        柯颜静默许久，低声道：“小江先生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我和你认识才半个月而已，而且…而且而且我已经结婚很多年了，年龄上也比你大了两岁呢，说句不该的，你算是我的弟弟，您之前在警察局说的那些话……不太合适，我的结婚对象性格不好，他已经很生气了……”

        张川定了下神，将目光从柯颜的嘴唇上移开。

        移开后忽而就有种不知该把目光安放在何处的无措感，一会儿看素白的床单，一会儿瞥床边半绿的秋叶，转了转去，就连他自己也觉察到了自己眼神的飘忽不定。

        靠，看就看了，怕什么。

        目光滴溜溜瞎转悠了一圈，又被收回来，落在柯颜唇上。

        张川哼哼几声，仿佛要遮掩什么似的，他的语气不受控制地刻薄起来，“谁跟你说的我是咳咳咳，张川是你老公的？他才不承认这段婚姻呢，更不喜欢你，你不过是欠他钱而已！”

        一层灰白色忽的在柯颜脸上漫开，她哆嗦这嘴唇艰难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张川信口编故事，“因为张川已经把你卖给我了，你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最好不要动任何歪心思，老老实实跟着我，哪儿也不准去。以前你怎么伺候张川，从今天起就怎么伺候我，懂？”

        柯颜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卖了？”

        反正这会儿另一个“自己”还在局子里蹲着，张川也不怕有人来戳穿自己，所以张口就来，“你不信是吗？你不是给张川打过欠条吗，那欠条现在在我手里，要不要我背诵给你听听。反正你欠他的钱我会替你还，而你就赶紧从他家里搬出来，跟着我。”

        愣愣的听张川说完，柯颜神色黯淡而两眼无神，只是不断的问：“可我一点都不知道，我也不是货物，他怎么就把我卖了？”

        张川道：“我可不管这个，反正你只要认清你现在是要伺候我就是了，以后不准回公寓去，也不准再去见张川，知道没有？”

        想了想，张川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表现好点，半年后我就放你走，你别搞得我就很稀罕你一样。”

        柯颜没有立即回话，鼻子里轻轻哼了类似于哀鸣的一声，就勉力翻了个身，把脸朝向了窗户。

        她看到弯曲纤细的树梢上零星还挂着几片半绿半黄的枯叶，这会儿正在风里颤抖不已。

        柯颜心里的的确确是很难过的，这难过倒不是因为离开了张川，事实上她现在拼命的工作就是为了早一天还完欠张川的钱，好解除婚姻，从他身边离开。但那里料到张川却连还账的时间都吝啬于再施舍给她了，转手就将他推给了别人。

        小时候被母亲“卖”给养父母，三年前再被自己的养父“卖”给张川，现在又被张川“卖”给江俊越。

        老天爷真是忘了她也是个有血有肉，有心有泪会难过会痛的人了吗，三番两次让她成为那货架上的货物，在一个又一个的“主顾”间转手。

        柯颜难过的这个时候，张川可就老大不高兴得很。

        甩脸色？

        他皱了下眉头，伸手扣住柯颜的肩膀，猛力将人扳过来，几乎是在柯颜转身的同一时刻，一滴泪从她的眼底滚出，啪的一下在张川虎口上碎开。

        柯颜连忙横过一直胳膊遮住眼睛。

        张川猛然收回手，就好像被开水烫了一下。

        一颗眼泪能比得上开水的温度？

        当然是不可能比上的。

        但他在那一瞬间就是有了这样的感觉。

        怔了一下，张川下意识甩了甩手，眼睛却盯着柯颜的脸看个不停，见她的眼泪还在不断滚落出来，心里一阵古怪，像是对此有些不耐烦，又好像还有点别的情绪在内，“哭什么，我又没打你！”

        柯颜又抿了抿嘴。

        有新的眼泪接着滚出，张川却又被那两片颤抖的唇吸引了注意力。

        魔咒了似的，眼睛怎么也挪不开。

        靠，这是魔怔了？

        张川一把扯起被子将柯颜的脑袋盖住。

        就是要魔怔，也绝不会是因为这个人而魔怔！

        张川一声不吭从医院里跑走，急得江初颖报警找人，听说消息后立刻赶来医院。

        “阿颜，你怎么也在？你，你身上怎么回事，受伤了？”赶过来看见病床上的柯颜，江初颖大吃一惊。

        张川也不怕他问，随口说道：“被人打了，不过没事了，以后她就当我们家的佣人，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了。”

        一旁的柯颜面色淡漠，对这种带着明显不屑的语气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麻木。

        江初颖伸手拉了张川一下，语气略带责备，“小俊，怎么这样说话。”

        张川扬着头，傲然以对，“啰唆，还走不走了？”

        江初颖是开出租车来的，张川之前怕柯颜会逃跑，一直瞪着眼睛守在床边，上车后就歪着脖子睡了过去。

        江初颖从后视镜里轻轻打量着柯颜，“阿颜，小俊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之前自杀过一次，醒过来后，脾气就一直变得很奇怪。你虽然是我雇佣来照顾小俊的，可你的尽职尽责我看在眼里，心里对你实在是很感激的，如果你不方便再继续留在我家的话，也是没事的，毕竟我现在的情况，也不能给你太多报酬，而且小俊的脾气又很坏。”

        柯颜冲着江初颖笑了笑，那笑容很轻薄，只是浮在面皮上，未及骨肉，看得出这笑很疲惫，但也很真诚，她说：“江姐姐，你别这样说，其实我做护工这么多年，遇到的人也很多，很多事情都不会放在心上的，而且小江先生已经付了钱给我给我哥哥，我会好好照料好小江先生的。”

        江初颖本来还想问问她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她和哥哥回家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以及自家弟弟说的她以后就搬过来和她们一起住了是真是假，见这个样子，也就没办法问了。

        一路沉默回到家，事后第二天，江初颖才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了柯颜身上的那身伤是怎么来的。

        法制社会，居然还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人家暴！

        这种人早该一脚踢开才是，江初颖很是心疼柯颜，对于柯颜住到家里这事自然也就十二分的欢迎和赞成。

        这之后，柯颜还真就住在了江家，原本刚住进这个家的时候，柯颜心里还因为重重遭遇而难过得不行。

        但经过一星期的调整和适应后，现在再看来，能住到这个家里实在是一件幸事。

        江初颖就像是个亲切的姐姐，而病中的江俊越尽管常常乱发脾气，但比起动辄打骂的渣川来说，实在也是很善良的了。

        柯颜对此无比感激，回头看看走过的二十余年人生，这一周来是过的最舒心的。

        抱着对这份感激，柯颜也越加用心地照顾张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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