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大雨还在下。

        兰珠跟在皇太极身后，攥着他的袖子，盯着脚下的路，偶尔观察一下周围的景物。

        残留的最后一丝光线都在渐渐消失，大雨打在周围的石头上，溅起水珠，夜色弥漫，周围逐渐变得昏暗起来。

        这里是对岸，与另一边相反，这里是一座高山，崇山峻岭，长满了树木和灌木，碎石铺在脚下，在这样的夜晚中，一眼看过去，就是黑秃秃的树。

        枝丫一根根凸起蜷曲，在黑暗中，宛若一个张牙舞爪的奇怪鬼魅，在夜晚中，伸出遒劲而扭曲的树干。

        皇太极走在前面，脚步放得很慢，他面上全是淌下来的雨水，此时连眉毛都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下颔骨流下，沾湿了整双眉眼。

        他手上拿一根湿透了的树枝，小心将地上混着泥水的的藤蔓枯枝给拨到一边。

        偶尔有几根斜着伸出的枝条，沾着雨水，在黑暗中横在路边，都被皇太极给细心地挑到一侧，不让这些东西绊倒后面的兰珠。

        兰珠也面上全是雨水，她提着已经湿透了的朝服下摆，小心地跨过地上的障碍物，鞋子踩在泥泞的泥水上，一步一步紧跟着皇太极。

        眼前的路越走越窄，兰珠脚踩着花盆鞋，高高的鞋底，让她走得越来越吃力，碎石硌在脚底，给前行的路增加了难度。

        终于，在山路的一侧，他们找到了一个石洞，黑漆漆的石洞干燥舒适，比起外面淋漓的大雨，是一处适合短暂安身的地方。

        皇太极停在了山洞外，一双湿透了的眼眸看着这黑洞洞的山洞，手中再次将佩剑拿起，他在风雨中点亮火折子，一把将兰珠拦在身后。

        他侧头:“我去里面看看，你待在这里。”

        他漆黑的瞳孔映照着火折子微弱的光，火折子顶端，小小的火焰照在他脸上身上，透出暖黄的温度，让这片黑色的暗夜也增添了一抹带着温度的颜色。

        “嗯。”

        兰珠小小应一声，看着他放开她的手，一点一点探头，往山洞里去，逐渐吞没他的身影。

        山洞里很黑，却不深，干燥的地方透着风，皇太极拿着火折子，转了一圈山洞，确认了洞里没有野兽，这才慢慢退了出来。

        兰珠等在洞口，心中揪紧，眼看着他进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些动静传来。

        终于，熟悉的衣摆从里面透出来，她有些担心，向前走了一步，又纠结停下来。

        皇太极那张俊秀的眉眼出现在洞口，剑眉星目，目光如炬，他脚步迈得不大，一点点凑近兰珠。

        兰珠看着皇太极站在她面前，将她笼罩了起来，温热的吐息接触到她的肌肤:“里面没有问题，我们进去。”

        兰珠被皇太极强势地带到里面，手上忽而被塞了一个火折子。

        火折子温热的光照在他们二人脸上，她甚至能通过手指，感知到火折子上面，他留下来的体温。

        “我去捡一些柴火，你在这里待着。”

        皇太极布置下任务，明明是命令的语句，却硬是被他说得温柔缱绻。

        磁性的声音绕在兰珠耳中，让兰珠冷硬的心中都有些痒。

        不等兰珠再讲些什么，皇太极已经转身出去。

        这等风雨交加的天气，光凭借火折子这一点火光是不行的，他得去捡些干净干燥的柴火。

        兰珠没来得及拉住皇太极，自己握着火折子的一点光，站了一会儿，又因为长时间的奔跑，体力不支，遂又蹲着缩在小角落里。

        兰珠一开始来到这个身体的时候，便发现这个身体的体力不好，声娇体弱。

        她叹了口气，本来就提着一口气一直跑，如今这口气松懈下来，就感觉前所未有的疲倦。

        冷风从洞口灌进来，本就被雨水打湿的衣服湿漉漉的，黏腻地粘在她的肌肤上，温度一点点流逝。

        兰珠抱着胳膊，一点一点把重力给压在旁边的石壁上，石壁坚硬，而这幅身体娇弱，就如同一朵被风雨中打湿而蔫蔫的花。

        这不过才一会儿，她就已经有些眩晕了，而脚上不用看都能感到鞋子摩擦间的疼痛。

        穿着花盆鞋，能跑这么远，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凉风从她领口里往里钻，兰珠本来就穿的是朝服，而昼夜温差也大，如今这番折腾下来，感觉整个人都有些发烫。

        在这种眩晕中，她视线逐渐模糊，脑子仿佛有一个锤子在敲，恍若能把人都灵魂都敲出来。

        风很冷，兰珠下意识地将自己往洞里面挪，脑袋埋在胳膊里，感觉自己都要炸了。

        在这种眩晕中，她不受控制地出现了很多奇怪的幻觉，像是之前的回忆在走马观花一般在脑中闪现。

        有最近的不开心和对皇太极的小小埋怨，也有现世过往二人相处间那种开心和孺慕。

        无数的回忆在她脑海中播放，甚至连心头都被各种各样的情绪填满。

        兰珠只感觉头脑有些裂开，分不清此时何年何月，今夕何夕。

        攥在手心的小小火折子被紧紧握住，火光照在山洞里，透出她一张茫然的脸。

        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小的时候，父母对自己的冷眼，对弟弟的爱护。

        后来的街头，也是这样的雨夜，雨水如同斗大的珍珠，就这样砸在当时坐在街角的她身上。

        雨水打在她身上，再化开，碎成小雨珠，再顺着她的衣服和肢体留下来，最后在砸在地上，汇成一片泥泞雨水的一员。

        头越来越痛。

        似乎是最近压抑的感情全都在这次中爆发出来，让她整个人都变得脆弱。

        她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张俊秀冷清的脸，熟悉的一双黑沉的眼睛，出现在她的记忆中好多次。

        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在她最茫然的时候，她总能看到这双眼睛。

        兰珠眨了眨眼，这双黑沉的眼睛出现又消失。

        头越来越疼，兰珠面上布了丝酡红的血丝，整个人眼中逐渐湿润。

        在泪水迷蒙中，似乎是幻觉，她眼前又再次出现了那双熟悉的黑沉的眼，瞳孔漆黑，一双眼睛虽然冷清，看着她的时候，却总是带着温度。

        兰珠感觉嗓子有些干涩，眼睛也有些酸涩。

        这双眼睛陪伴了她好多年，可后来……他不要她了。

        兰珠扑上去，对着这双眼睛，摇摇晃晃，柔软的拳头捶打上面前的臂膀:“你去哪里了？”

        火折子落在地上，火光消失。

        兰珠的拳头没有什么力气，打在身上也不疼，皇太极顺势抱住她，垂眸盯着她的脸。

        透着外面一点点夜空中的光线，他看到兰珠眼神迷离，落在他怀里，软的和没骨头一样。

        皇太极把手上的柴火放在地上，空出手，抱紧了她。

        他刚刚为了找干燥的柴火，走的有些远，耽搁了时间。

        又在洞口特地拿东西做了个标志，方便侍卫们来寻他，这才花了不少时间。

        却没有想到，等到他一回来，面临的却是兰珠难得的投怀送抱。

        皇太极低头，看着兰珠水润的眸，一张脸红红的，整个人软在他身上，是他从未想过的场景。

        他未曾想到，时隔这么久，居然还能收获这么一个意外之喜。

        火折子再次被点燃，干燥的柴火聚成一堆，被火折子点亮，发出温暖明亮的温度。

        皇太极抱着怀里的人，娇娇软软的，如同他们还没有分手的时候，她那种对自己全心全意的依赖。

        怀中抱着自己喜欢的女人，皇太极心中涨涨的，有点酸，有点涨，还有点不可置信。

        他们靠在石壁上，迷迷糊糊的兰珠将自己埋入皇太极的怀抱，偶尔还往里蹭了蹭。

        光从这个场景看来，仿佛之前兰珠对皇太极的冷言冷语都不存在似的，仿佛他们之间完全没有隔阂。

        皇太极只觉得心中滚烫，连手掌都变烫了不少，他抱着怀里的人，眼中有茫然，有无措。

        事情发展得有些出乎意料。

        手有些颤抖，皇太极不知道兰珠态度转变的原因，但也不妨碍他此时此刻享受这忽如其来的美好。

        不知道他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拥抱和依赖了，他无数次抽着烟，手中夹着猩红的烟头，面对现实。

        火光照在他眼底，居然有些湿润。

        而兰珠只感觉此时此刻有些烫，而眼前刚好是她熟悉的人，此时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们没有分手的时候。

        那时候，他是可以依赖的人。

        兰珠又往皇太极怀里缩了缩。

        皇太极虚虚环抱着她，整个人被这个巨大的惊喜砸得一时回不过神来。

        他甚至觉得，那洞口的标记毫无必要。

        如果早知道回来之后，能遇上这样的好事，他就不标记了，就让他们一直静静地待在这里。

        皇太极的掌心滚烫，手指绕上兰珠的头发，抚摸着她的肩膀，他觉得之前的犹豫和徘徊都太过懦弱。

        真要求得原谅，就不该畏头畏尾。

        此次回去后，他一定会认真让她看到他的态度。

        哪怕向侍卫阿霖学习，他也会向前迈步，不载让那场冷战持续下去。

        之前的他也许的确缺少了不耻下问的勇气和死缠烂打的耐心。

        如今他被大太监点醒。

        的确，不能再给其他人趁虚而入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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