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燕妄笙团在一旁缓着身体的不适感，柳卿过去蹲他身旁道：“怎么样了？会不会吐出来好一点？”
燕妄笙摇摇头，“我是鬼，吐不出来。想不到连这种毛病都能忘记，死了还真是麻烦。”
柳卿啼笑皆非，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嫌死了麻烦的。
燕妄笙缓了好一会儿脸色终于恢复过来，他这才站起身望向扬州城内，“走吧，我好多了。”
这座临水城镇格外热闹熙攘，明明不是什么特殊节日，街道上却到了人挤人的程度。各式各样的地方小吃摆满街道，小贩们吆喝着贩卖商品，燕妄笙跟在柳卿身后看得眼花缭乱。
柳卿边走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燕兄，你为何一直跟在我身后？街道上虽然人多，但也不会对你造成妨碍啊。”
燕妄笙闷声道：“我觉得跟在你身后很好。”
要知道正是这街道上人太多了，若是走在柳卿身旁，时不时就有路人穿过他的身体来回行走，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影响，但燕妄笙还是觉得很不痛快。
柳卿没有多想，虽然还是觉得很奇怪，却也不再细问。
两人逛了一会儿，这时不远处传来热烈的欢呼与呐喊声，柳卿顺势望去，只见一方擂台被围得水泄不通。
“啊，这么巧有人打擂台么？”柳卿兴致勃勃远目望去，擂台上隐约刀光剑影来回闪烁，其他的倒也看不仔细了。
燕妄笙对比武打擂也很感兴趣，就道：“去看看？”
柳卿正有此意，轻功一跃就掠到了擂台一侧的柱檐顶端，他站稳后居高临下望去，擂台全貌已是尽收眼底。
台上两位打得有来有往，其中一位身着五毒门派校服，虫笛低吟唤出灵蛇进击，而另一位武器与着装都很古怪。
柳卿坐在檐上仔细瞧着那人，一时间竟看不出他使得是何方势力的武学招式。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衣摆上的纹路似落棋，又似夜幕中的北斗七星。
男人使得武器是一把细长银刀，却并非用作攻击，而是用来控制空中一盏散发蓝色幽光的浮灯。
这灯盏下端四角坠着白色流苏，灯面纹路也是北斗七星模样，缀着点点星光，看起来诡谲古怪。
它随着银刀指示，萦绕在灵蛇四周来回发动进攻，灵蛇沾染了灯盏蓝色烟雾后莫名变得格外狂躁，不一会儿就陷入了失控状态。五毒弟子见此赶紧召回灵蛇，重新唤出了风蜈对阵。
男人趁着灵蛇退回的功夫，手中银刀一挽收势于身侧，似察觉了什么般，直接抬头看向柳卿的方向，仅此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应战来势汹汹的风蜈。
柳卿只当那人是随意的眺望，但立于他身侧的燕妄笙却皱起了眉头。
或许是常年位于雁门的缘故，他的眼神早被那皑皑白雪锻炼得极其尖锐，所以方才他看得也比柳卿清晰许多。
那男人眼神在柳卿与他身上一扫而过，虽然十分短暂，但燕妄笙却还是与对方的眼眸明显对上了。
男人仿佛能看见他一般，目光直直与他相对，可不等燕妄笙细想，对方却已经移回了视线。
柳卿依旧看得津津有味，他道：“以灯为器法，那人难道是衍天宗的弟子吗？”
燕妄笙凝眉望着男人在擂台上的身形，沉声道：“不，虽然是灯，但那不是衍天宗的魂灯。”
“啊，也对，他也用刀呢，可是那把刀也并非明教的弯刀。”柳卿还是摸不着头脑。对方的武学他实在是不曾见过，能用刀使得这般诡异术法，他当真是头一次见到。
燕妄笙乜了眼那盏灯，灯发出的蓝色灯魂总让他觉得十分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是为何导致，以至于他稍微有些焦虑。
好在看了一会儿柳卿便说饿了，两人这才从擂台处离开。
离开擂台后柳卿去酒楼买了坛酒，打了些小菜和牛肉，就带着燕妄笙离开主城往再来镇的方向走去。
柳卿提着酒菜心情甚好，燕妄笙见他拿了两幅碗筷后欲言又止，犹豫再三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秋高气爽，通往小镇的林间鸟儿婉转低鸣，太阳照过云彩稍稍透在身上格外舒适，燕妄笙的心情豁然开朗，很快就把方才的焦虑抛之脑后。
走过一座木桥，两人到达再来镇内。
柳卿同门的居所就在木桥旁边，这座小屋右侧栽种着紫色花朵，左侧打了一口小井，背靠河流，即使在屋内也能隐约听到潺潺流水声。
柳卿大打开门窗透透屋内的陈旧气息，灰尘扬起，他挥手在面前扇了扇轻咳了几声。
燕妄笙站在屋外望着镇内一片安逸祥和，突然这片景象与曾经头脑里闪回的安详村落交错重叠，他不由微微一愣。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安定于世都变成一种奢望了。
他无数次幻想着卸甲归田，幻想和寻常人一样安居在一处平凡之地，或许会种些瓜果，养些牛羊或鸡鸭，生活普通而充实，平稳而安宁。
可是每次幻想完了，他还是要拿起盾与刀，继续守护大唐疆土，守护万千国民。
于是慢慢的，他也不再浪费时间去做无用的幻想了。
他从没想到，那些奢望原来有一天真的会实现，只不过实现之时，他却已经死了。
“燕兄！”
柳卿喊了一声他这才回过神，还没等转头，对方就已经跃到他身旁。
柳卿抬起头望着他，“燕兄，我看你在门口站了好久了，在想什么呢？”
“在想……这个小镇很好。”
柳卿闻言莞尔。
他鼻尖沾了一丝灰尘，估计是刚刚开窗时不小心落的，燕妄笙看到了就下意识伸手帮他拂去了。
“怎么了？”柳卿摸了摸鼻子。
燕妄笙把手指伸给他看，“有灰。”
他伸着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禁眯起了眼眸，而柳卿也随之愣在了原地。
燕妄笙：“……”
柳卿：“……”
柳卿：“燕兄！！！”
柳卿惊呼一声，却还是小心翼翼伸手试探着碰了碰燕妄笙的铠甲，那冰冷的触感随之由指尖传来，他这才一把将燕妄笙拉进屋“啪”一声就阖上门。
柳卿喜悦的上下胡乱摸着燕妄笙，难以置信道：“燕兄，你恢复实体了！我能碰到你了太好了！”
燕妄笙本还清醒的脑袋瞬间就懵了，他从前与人接触最大的尺度也就是搂搂肩膀，而且还是兄弟战友之间。
他何曾被人这么上下摸索过？从前没人敢做，也没人敢想。
柳卿摸得十分坦然，丝毫没有觉得任何不妥，燕妄笙见他完全就是关切的摸索，一时间倒也不好再做提醒。
可任由摸了半天也不见对方停手，燕妄笙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把抓住了对方手腕，沉沉嗯了一声道：“我恢复了。”
柳卿笑道：“你看，还是我有先见之明，提前准备了两副碗筷。你饿了吧？我们先吃饭吧！”
他说着将手自然抽出，将房门又推开透气，然后愉悦转身将桌面上碗筷和酒菜摆好。
燕妄笙思忖着走过去伸手敲了敲椅背，确认自己真的恢复了触物后，他这才拉开椅子静静坐了上去。
柳卿其实从刚刚起心里就有些猜疑，不知燕妄笙想得和自己是否一样。他将筷子递向燕妄笙然后道：“燕兄，你还记得遇到我之前的事情么？”
燕妄笙直接摇摇头，他摘下手甲放在一旁然后接过筷子，“在那之前我并没有什么记忆，只知道自己浑浑噩噩飘荡在半空，完全是由着意识行走，见到你之后我的思绪才慢慢清晰起来。”
柳卿稍稍沉思着，他把碗中斟满清酒后推了一碗至燕妄笙面前。
燕妄笙见他不语，于是望着他问道：“怎么了？”
柳卿抬头一笑，“没什么，只是不知为何我有个猜测，燕兄的触物能力会不会和我有关？因为我总觉得看燕兄有些眼熟，或许我们曾经在哪里见过。”
燕妄笙顿时想起昨晚自己消散的陌刀。
柳卿苏醒后他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如今被一点醒，好像自己的实体与消散真与对方有关。于是他就将昨晚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
柳卿听完后不动声色夹了筷子肉，他嚼得很缓慢，咽下去后才道：“我可以直接影响到燕兄的能力么，如此看来，我们之间可能真的有什么关联吧。”
燕妄笙也犹豫着夹起菜放入口中，可以正常咀嚼但尝不出什么味道，他猜想或许吃什么都是如此，索性也不再浪费食物。
“或许吧，但是你为何也不知道曾经是否有见过我？”
柳卿笑吟吟拿起酒碗举到他面前：“因为我也不记得了啊。”
燕妄笙只好也稍稍举起酒碗，他疑惑道：“不记得了？”
“嗯。”柳卿抿了一口酒，“我有记忆以来就在霸刀山庄了，三庄主说他是在枫华谷附近遇到的我，我那时候小小个看起来很可怜，问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就把我捡回了山庄，给我取了名字。”
燕妄笙听后眉头微凝，又将酒碗放回了桌面。
柳卿不以为然继续道：“我有一项旧疾，我猜测我的家人或许就是因此将我丢弃，这病十分奇怪，发作时整个人会无法动弹，意识也如陷入了泥潭般逐渐沉沦消散，所以起初我经常走着走着摔倒在地，万花谷的弟子来帮我看过几次，却也都说不出一二。”
燕妄笙忙道：“你不记得曾经往事，不可妄下定论，或许另有隐情而并非双亲所弃。现在你那病如何了？”
柳卿笑道：“哈哈或许吧。我现在好多了，之前两三天犯一次，现在半年一年才会犯一次，而且恢复的很快，影响不大。”
燕妄笙嗯了一声，望着对方的眼神里却不由自主带了几分关切。
“但这个病呢，犯得没有任何规律可言，所以三庄主从前也不敢让我离开山庄。”
柳卿饮尽碗中清酒后又将其倒满，他继续道：“我曾经也一直不把这毛病放在眼里，也没想到，真的会因它险些丢了性命。”
燕妄笙轻声道：“险些丢了性命？”
柳卿笑着又半碗酒下肚，他道：“大概是五年前吧，我那天刚好被轮到打扫柳祠，就是我们霸刀山庄先祖祭祀之地……”
燕妄笙听到这时眼眸微瞪，那些闪回的片段似乎又清晰了一些：霸刀山庄内肃静威严的柳祠，自己上回过头望着什么，下方阶梯有人呼喊，他顿了须臾，终究还是奔下了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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