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柳卿抬头望了眼天色,莫约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就是天明,他实在懒得再动身,于是干脆原地打坐调息一番。
他背靠着江岸,长江江水拍打着少年人拂落的衣衫,不一会儿就沾得他衣角湿漉漉的。
燕妄笙也在他面前不远处坐下,两人相对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柳卿才憋出一句:“谢谢啊,燕兄。”
燕妄笙沉声道:“为何谢我,若不是我,你怎会被天一教盯上。”
柳卿挠了挠头,他知道燕妄笙还是对他有愧,但他其实也一直有个疑问,“燕兄,我曾经只是听闻南屏有大批狼牙军聚集,可如今为何天一教也在附近?你那封叛党信息,究竟是与哪方势力有关?”
燕妄笙闻言一愣,他确实没有往这方面去想过,现在自己虽然没有太多记忆,但他印象里天一教和狼牙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这两方十恶不赦的实力如今都聚在了南屏,总归不可能只是巧合,还有那男人疯癫时所说的“棋子”与“岚大人”,着实也让人非常在意。
但燕妄笙的在意,更多是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心,若说此刻能让他真正关切的有什么,大概只有因此遭受牵连被天一教盯上的柳卿了。
燕妄笙十分郁闷,要是自己留意过信的内容就好了,那柳卿遭遇敌人时也不会如此被动,“唔,早知道应该先拆开那封信瞧瞧,我当时一心只想把信赶紧交出,这些细微之事倒也未曾考虑,毕竟我已经……”
他顿了顿,却还是继续道:“毕竟,我已经死了。”
死去的人,哪里还顾虑到那么多呢。
柳卿却不以为然,“死了又如何,死了不是也能为我套盾护吗?”
说到盾护时他非常愉悦,眼眸一弯笑吟吟道:“不过啊,我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苍云军的武学之法呢!玄甲精锐部果然名不虚传,燕兄,可否能教教我一招两式啊?”
燕妄笙见对方满脸好奇与期待,自己心中原本蔓上的微微阴霾顿时一消而散,他无奈道:“苍云武学过于狠戾,你们霸刀山庄的心法并不适合,我如何能教?”
“不适合吗?那也没关系。”柳卿笑道,“不过既然苍云军的武学如此凶悍,那区区天一教正面对抗必然会输得体无完肤。”
燕妄笙从记忆中稍稍挖掘着属于天一教的认知部分,随着思绪蔓延,他的眉头也不禁锁了起来。
天一教本就是五毒叛党,邪毒术法专研的更是透彻,洛道与枫华等地遭其尸毒迫害的村落数不胜数,众武林门派早就对其深恶痛疾。
若是他们真敢出现在军营面前,只怕要被两军怒火杀得片甲不留。
柳卿继续道:“那人说得也倒猖狂,控制军营?只怕是死到临头虚张声势罢了。”
他说得十分在理,燕妄笙点头附和道:“天一教的蛊毒之术确实诡异多变,不过他们中真正有本领的奇人异士却少之又少,不曾听闻过天一教中谁的力量强大到足以控制整个军营。”
柳卿收起了打坐之势,胳膊一支撑着下巴笑道:“对嘛。更何况还有天策军呢,天策营的马儿可是十分认主,如果主人真被控制有丝毫不对之处,恐怕马儿早就嘶吼起来啦。”
燕妄笙总觉得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突然间好像明白过了什么,他便直接道:“统领今日便可回营,自有处理之法,我既已身死,执念已解,倒不曾还对军营有何挂念。”
柳卿啊了一声,不解道:“那你说后悔未曾看信,难道不是对叛党一事还有烦恼吗?那你……”
他刚刚唯恐对方又伤春悲秋,挂念军营之事懊恼自己有心无力,所以才把话题一绕,想让人不要再因此担忧。
而燕妄笙此刻也是定了定神,心道果不其然,他就说这少年怎么拐弯抹角夸军营多么勇猛强悍,原来是认为他还心在营中,试图让他放下心来。
其实执念完成后,燕妄笙空荡的记忆里对军营倒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情感,说他冷血也好无情也罢,毕竟那些破碎记忆确实无法让他组成一个感情丰富有血有肉之人。
那他究竟在烦恼什么呢。柳卿不明所以望着他。
燕妄笙目光灼灼如月,十分认真道:“今夜之事我心怀愧疚,如今他们只怕已经盯上了你,南屏不是久留之地,我恐你再受迫害,不如……回霸刀山庄吧。”
柳卿回过神来,他一惊,“咦,燕兄,你难道一直担心的是我吗?”
燕妄笙严肃的点头。
此刻燕妄笙的眸子与记忆里的那人似乎再次重叠,柳卿呆望着,下意识就道:“燕兄,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
燕妄笙愣住,他不知对方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但还是道:“我不记得了。”
柳卿突然一咧嘴又笑了。
虽然他无时无刻都很开心,但现在明显比平时还要开心一些,“哈哈,燕兄,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像我一位……唔。”
柳卿想了想,还是把“救命恩人”四个字咽了回去,毕竟如今的燕妄笙也救了自己一条性命。
他于是笑着回答了燕妄笙方才的提议,“人生嘛,本就命运多舛,安危相易,福祸相生,若是遇到困难就跑回去,我岂不是要让庄主笑话?”
他见燕妄笙又要皱眉,赶紧继续道:“可我先前本打算去趟扬州,但听闻有狼牙在南屏附近就一直没走,如今我留在这里倒也没太大意义,不如天明后就渡船过去吧。”
“那便好。”燕妄笙听到扬州,脑内虽没有明显的记忆,却还是微微浮现了一丝认知,“我不曾去过扬州,听闻那是座十分繁荣的城镇。”
“到时候带你去看不就知道了。”柳卿脱口而出,似乎自然而然觉得燕妄笙要和他一同去往。
燕妄笙轻声道:“带我去看?”
柳卿欣然道:“对呀,我可是去过两次扬州呢,足够带你领略那边的风景人文了。”
看着柳卿兴致勃勃的模样,燕妄笙头脑中突然闪回了几个残碎的片段。
霸刀山庄内、祭祀先祖的柳祠、阶梯下薛尘在喊着什么、牌位前似乎还有什么模糊的……
碎片戛然而止。
燕妄笙顿了顿,说了声好。
柳卿并未注意到他的愣神,依旧自顾自道:“我一交好同门故居在扬州城外的再来镇,他那处常年无人居住,我每次游历过去都会借住几日……噢!不过再来镇附近的方士也比较多,燕兄,你不会被抓走吧?”
燕妄笙随口道:“或许会。”
柳卿沉思了片刻,随即笑道:“没事,我会保护燕兄的!”
对方直言直语这么一句,让燕妄笙内心都是一颤。
天策与苍云都是面朝敌军背朝疆土的一方将士,遇到危机挺身而出已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性,所有人也都习惯了受其庇护,认为他们是国与民的防线。
可何曾有人会意识到,两军并非那般坚韧神圣,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并不是天生就用来守御国土的铁壁铜墙。
但没有人能庇护他们,甚至连一丝想法也不曾有,所以他们逐渐也习惯了站在所有人前方。
若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告诉他,我会保护你呀。
那只怕他这辈子到死都会将这人铭记于心。
天际的暗色逐渐褪去,月色也悄悄隐了起来。
柳卿感觉自己休憩差不多了,一个挺身便翻立起来,被江水沾湿的衣角“啪”一声拍在膝盖,他发觉后无奈将其拎起使劲拧干。
他抖了抖衣角后顺着江流望去,远方渡口显着一个模糊遥远的轮廓,小舟上的撑篙随着风微微动摇,似在与他招手。
“走吧燕兄。”
柳卿本来还在担心鬼能否渡舟,万一掉到江里该如何是好。
好在燕妄笙和自己一样都稳稳当当坐了上来,看来就算他现在没有触物能力,但对坐船倒也并不影响。
船家悠悠掌着撑篙,柳卿也不好再与燕妄笙说话。
一路无言,只有滔滔江流澎湃伴着林间清脆的鸟鸣。浅阳渐露,碧空如洗,天际云卷云舒,秋季的晨曦格外舒适怡人。
柳卿经常处于这种安详平和的状态,所以此刻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他正歪头看着山侧枝头的鸟儿,就听燕妄笙喃喃道:“这种安逸的时刻,我好像以前从不曾有过。”
柳卿张口欲问,突然意识到船家还在,只得吞回话语,望着燕妄笙眨眨眼算是疑问。
燕妄笙继续道:“从前我们都是策马而行,无论去何处都要求最短时辰到达,路途中光顾着十万火急的任务,也不曾记得沿途景色如何。”
玄甲军属于自己的时间实在太少了,不是在部署途中,就是在守着终年寒风凛冽的雁门长城。
只为守国泰民安,为护太平盛世,他们将自己的全部都埋在这雁门大雪里了。
柳卿望着燕妄笙,伸手触了触他的玄甲一角。
虽然他什么也没摸到,但他还是弯眸一笑,眸子里的神色仿佛在说:燕兄,那不如现在就好好享受这份安逸吧!
燕妄笙远目身后的江流,来时的渡口已经隐在远处再也看不见了,就像自己曾经的那些过往与记忆,一同的埋了下去。
小舟飘飘荡荡,不急不躁的渡到了扬州码头。
依依柳叶被风吹拂在江岸,江南的建筑不似漠北那边粗犷。尽管还隔得远,燕妄笙却看到扬州码头旁靠着一艘巨大游船,上面似有歌舞奏乐声传来。
柳卿见此乐道:“哎!那是秀坊的游船,我上次来的时候就有秀坊姐姐在上面跳舞呢!”
那撑篙老者还以为柳卿在同他讲话,眯眯眼睛一笑,全然当他是少年人惊奇的雀跃。
两人下了船站在码头上,扬州城内的热闹喧哗扑面而来,柳卿兴奋跑上码头然后转身看向燕妄笙,却发现燕妄笙苍白着脸慢悠悠往上踱着。
柳卿一惊,直接散流霞又冲到对方身边,他唯恐燕妄笙的魂魄又出问题,急忙道:“燕兄!你这可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吗?”
燕妄笙却抬了抬手,面色凝重且复杂挪到了码头一侧,过了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晕船。”
“啊?”柳卿愣住。
突然曾经与薛尘的对话再次浮现于他脑中,如今回想起来,好像当时是自己说了渡口之后,薛尘才开始暗示询问燕妄笙鬼魂是否存在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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