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工序

俗语有云，男人至死是少年。白谷逸也不例外。何况，他本来就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在夏官营大学的操场上看到矗立的单杠双杠，白谷逸dna动了。他兴冲冲地跑过去，上上下下，自顾自玩耍起来。

        看到“客人”如此自由自在，身为“主人”的周轻云反而感到一点小小的不自在。她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远望全身心投入的白谷逸。

        转眼之间，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的大学时光，已经过去三年。她竟没有好好地看一看操场，看一看夏官营，看一看金城与黄河。

        积水连山胜画中，一重天外一重天。可是说到底，自己像是一粒被风吹过来的沙子，是一个过客。一个积石堂埋头苦读，盘算着如何离开此处的匆匆过客。

        一番运动之后的白谷逸脸上泛起一片微红。他气喘吁吁跑回周轻云身边，挠挠头，问道：“轻云，你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对刻葫芦感兴趣？”

        周轻云盯着白谷逸。他脸上细细的绒毛似乎正在落日的余晖中固化，变得坚硬。他修长的身材，在西斜的阳光下变成一个剪影。听到白谷逸的问话，周轻云略微楞了一下，笑着说道：“多了解一点兰州这方热土呀。”

        白谷逸点头，盯着脚下，支支吾吾地问道：“那你以后会不会留在这方热土？”

        跨越托业和gmat藩篱的周轻云，心中自然是没那么想留在这里的。迎着白谷逸热切的小眼神，她不置可否，笑着问道：“葫芦这种东西有大有小，有长有短，形状都不同，都可以作为刻葫芦的材料吗？”

        白谷逸语气中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他说道：“应该都可以的吧？我喜欢用用小一点的，显得灵动。像是鸡蛋葫芦，就只有鸡蛋这么大。”

        白谷逸伸手食指和拇指绕城一个圈，比划大小。

        周轻云张开双手，同时模仿白谷逸的样子比划，点头笑着问道：“是不是兰州刻葫芦只刻兰州本地土生土长的葫芦？”

        白谷逸盯着她比划的双手，摇头说道：“当然不是。兰州附近市县只适合种植鸡蛋葫芦、疙瘩葫芦。这些长得都不大，怎么能够满足刻葫芦多种多样的要求。大号的葫芦需要外地供应。”

        “那有没有山东一带过来的？”

        “我听他们说，很多是从聊城、保定那边买过来的。聊城是山东的罢？”

        周轻云敏锐地察觉到新的知识点，问道：“对了，你刚才说的，什么叫疙瘩葫芦？”

        白谷逸解释道：“就是字面意思，葫芦表面长得疙疙瘩瘩的。好像癞□□的皮肤。”

        周轻云脑海中浮现出的癞□□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她颇为不解地问道：“用这种原料刻的葫芦，能好看吗？”

        白谷逸反问道：“为什么不能呢？疙瘩葫芦因为有疙瘩的缘故，发挥的空间比一般葫芦大多了。关键是有没有好的创意，巧妙的利用这些疙瘩。”

        这是一个资源和技术、创意与汗水如何更好配置的问题。

        周轻云点点头，心中又冒出一个新的问题。她比划着鸡蛋葫芦的大小，问道：“在鸡蛋大小的葫芦上，用什么东西才能雕刻得出来？感觉针是不是也不方便。”

        白谷逸回答道：“当然不是只有针，大家有专门的工具。比如说刀啦、圆规啦。杂七杂八的。细细说起来，恐怕每个人的工具都不一样。很多顺手的工具需要自己开发的，用着习惯就行。”

        实践出真知，好用才是王道。周轻云问道：“这么看来，用的工具没有统一的标准？”

        白谷逸摇摇头，说道：“这家伙，谁来给弄个标准？葫芦们，也不是按照标准来长的呀。”

        周轻云心道，没有标准，如何能规范化呢？如果不能规范化，那么…她转向白谷逸，眼神中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热烈，问道：“白先生，自己也开发过工具吗？”

        白谷逸神气十足回答说：“那是当然。我曾经拆了好几个闹钟，用里面的发条磨成一把刃口很薄的刀，超级好用。这是我的一员大将。”

        “这么神奇？”

        白谷逸停下脚步，手伸进口袋里，一本正经说道：“你想看看嘛？”

        周轻云随之停下，问道：“你难道一直随身携带，这员大将？”

        白谷逸摇头微笑，说道：“那多不方便，容易碰坏不说，也不安全。下次带给你看。”

        会有下一次吗？会有下一次吧？这个想法扰动得周轻云心绪一丝纷乱，如毓秀湖上荡漾开来的波纹。她整理思绪，问道：“葫芦说到底是一种植物的果实，取之于自然，会不会容易腐烂变形？”这是“可降解”的。

        白谷逸坦陈道：“当然会。”

        “那是不是应该在腐烂变质之前赶快刻好？”

        白谷逸身形一跃，轻轻跳上体育场旁边观众席的小台阶，拾级而上。他转过身，朝周轻云摆手说道：“nono…，如果刻在晒干之前的葫芦上，等到风干后很容易变形。那样的话，刻下的东西全都不能看。刻葫芦虽然是小活儿，可讲究精细的。要想精细，就必须刻在坚实的基础上。”

        “那如何保证基础坚实呢？”

        白谷逸伸出三根手指，说道：“刻葫芦前有许多道预处理工序。这里面的讲究，可就多了。”

        周轻云随着白谷逸的脚步，在观众席上漫步，说道：“说来听听呀，小谷同学。”

        听到“小谷”两个字，白谷逸如触电一般，几乎难以掩饰脸上的欢喜。他盯着周轻云，嘴角不由自主上扬，双眼眯起。几秒钟后，白谷逸转开脸，如数家珍地说道：“首先是摘葫芦。摘葫芦嘛，时机一定要选对。葫芦既不能太老太熟，熟太过表皮就皱了。也不能太嫩，还是青色的小葫芦皮太软。要等它变白。”

        不能早一步，也不能晚一步。周轻云询问的眼神看向白谷逸。

        他继续说道：“摘下来之后用酸或者碱液泡一下，防止腐蚀。”

        周轻云回忆起曾经接触到的化学知识，对这两个字代表的流体有一种在心底扎根的忌惮。她不无忧虑地说道：“酸碱防腐蚀，听起来有点儿危险啊。”

        白谷逸摇头，唾液横飞说道：“这算啥。这可比我们的化工装置好多了。石化厂里，到处都是高温高压，有毒有害，易燃易爆的…”

        周轻云同情地看向白谷逸，拉回正题问道：“葫芦防腐蚀后，便可以晾干吗？”

        白谷逸点点头。

        周轻云看着两人留在观众席上长长的影子，说道：“兰州阳光这么充足，很适合晒干的哦。”

        白谷逸伸出食指摆动，说道：“阳光再好，也不能太阳曝晒。要选通风、不见阳光的地方吊起来晾干。”

        “那岂不是效率低很多，要等好久花很长时间。”

        “嗯，一直等到拍打几次可以听到种子在里面哗啦啦响的时候，算是晒得差不多啦。”

        两人信步朝观众席高处走去。

        白谷逸突然想起什么，在口袋里翻来翻去。最后，他拿出一个鸡蛋葫芦，说道：“你看这个，就是已经晾干的。”

        周轻云接过，放在耳朵上拍一拍，听一听。里面传来哗啦啦的响声。她放在手中，仔细把玩片刻，说道：“这个还没刻哟。腐蚀、晾干后，还有别的工序吗？”

        白谷逸说道：“其实差不多就可以刻了。不过最好再用手把玩几天，等葫芦显得油亮，就是上上之选。”

        周轻云将葫芦递还给白谷逸。

        接过葫芦的他微笑道：“等这个刻好，可以送给你留个纪念。”

        她不置可否。突然想起什么，她问道：“是不是像印章一样，分阴刻和阳刻？”

        白谷逸点头如捣蒜，说道：“对的。还有浮雕和透雕。”

        周轻云困惑地看着白谷逸，说道：“愿闻其详。”

        白谷逸微笑说道：“浮雕是在葫芦表面雕刻出凹凸起伏的样子，比较适合疙瘩葫芦。透雕就是把葫芦给镂空了。”

        周轻云想起人民英雄纪念碑。她问道：“浮雕适合疙瘩葫芦，那透雕适合鸡蛋葫芦吗？”

        白谷逸把玩手中的鸡蛋葫芦，说道：“透雕要多花更多时间，基本上只用来雕蟋蟀葫芦。”

        他看着周轻云笑而不语。

        周轻云思索片刻，问道：“是给蟋蟀居住的小房子？”

        白谷逸点点头。他终于来到最高一层的观众席上。他站在前面，举起手里的鸡蛋葫芦，模仿西游记中银角大王，问道：“轻云，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嘛？”

        周轻云满脸笑容，双手叉腰，配合回答道：“叫你孙爷爷干嘛？”

        白谷逸一脸不开心，说道：“屁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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