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静

周轻云盯着手机，在周六晚上十点钟同意了白谷逸于周五晚上七点零八分发送的好友申请。过不到十分钟，白谷逸的消息便发过来了。

        周轻云点开wechat，是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年轻参赛者打招呼的内容：周轻云小姐姐晚上好！很高兴认识你。

        周轻云脑海中浮现出身穿运动装、天蝎座、o型血少年充分调动五官、露出整齐牙齿的灿烂笑容。不知为何，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思虑再三，周轻云指尖轻点，回复道：白先生你好。

        白谷逸的消息回得很快，一条接着一条：快别叫我先生。我才刚十九岁。还是习惯别人叫我小谷。

        这种陌生人热情的秒回让周轻云颇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她急忙将手机调整成静音模式。周轻云看着手机，并没有在称呼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她的交流显得比对方正式很多：报名还顺利吗？

        白谷逸回复道：已经都弄好了，微信表情[salute]。

        周轻云聊天很少使用表情。她一本正经地回复道：不用谢，职责所在。她希望自己的语气显得疏离而正式。

        周轻云看到聊天窗口上“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又消失。几分钟后，却并没有消息发过来。

        等到周轻云洗漱完毕，回到手机旁，黑色的屏幕上，并没有新的消息。她有一点点失望。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周轻云缓缓发送一条消息：方便咨询你一件事情吗？

        白谷逸的回复依旧洋溢着并不常见的热情，甚至有一点夸张：太方便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轻云是拒绝夸张的，哪怕是在作文中。她总是觉得，夸张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有时候，会变成饮鸩止渴。奇怪的是，白谷逸信息中的夸张，却并没有让她心中感到不舒服。

        周轻云指尖轻点，问道：这次工艺美术节，你的参赛作品属于什么哪一类呢？

        白谷逸的回复隐隐透露出一股小无赖气息：小姐姐猜猜看？

        周轻云对工艺美术知之甚少。做志愿者前，临时抱佛脚填鸭一般接触的知识早就偷偷溜走。如今，只剩下一个个名词闪现在脑海中：工艺花画、刺绣、地毯、丝毯、漆器…

        周轻云并不熟练地回复一个表情：微信表情[sweats]。

        白谷逸的反馈是一串哈哈哈哈哈哈。

        周轻云硬着头皮猜测：剪纸？这两个字让她联想到寒冬腊月里盘腿而坐的妇人，联想到过年时窗户上贴的红红绿绿的年画和年画里的胖娃娃。

        白谷逸回复：不是。纸太薄，不好操纵。

        肯定比纸要厚实。周轻云再猜：刺绣？

        白谷逸回复道：微信表情[no]。刺绣太软，不符合我的风格。

        周轻云对这并无太多信息含量的对话，逐渐丧失了兴趣。她单刀直入地摊牌回复：我猜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白谷逸并没有直接回答周轻云的问题。他的思绪反而跑到另一条小路上，问道：小姐姐是学生嘛？

        周轻云指尖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游移，回复道：嗯嗯，是的。

        号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白谷逸，问题却是一个接着一个：是学校要求你们做社会调查吗？

        周轻云摇摇头。她心中记挂、脑海中思索的，一直是回复大洋彼岸的套磁邮件这件大事情。岳雯的话，大处着眼，小处着笔，以小见大。周轻云觉得自有几分道理。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浮现在她脑海中：在兰州兴盛多年的民间工艺美术异彩纷呈，然而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却面临传承乏力的窘境。经世致用？经世致用！经济学能否为这些传统工艺美术开出一副良药？

        不知道这会不会引起大洋彼岸教授的兴趣呢？可惜时间太过仓促，如何能迅速了解一种工艺美术？

        周轻云发给白谷逸的回复没有太多废话，免得节外生枝。这显得很克制：不是社会调查。个人原因，想了解一点工艺美术。

        片刻之后，她又加了一句：感觉还挺好玩儿的。

        白谷逸回复一个憨憨的笑容，道：确实挺好玩的。笑容后面跟着一个新的问题：请问，小姐姐哪所学校的呀

        时间在你来我往的指尖迅疾溜走，不知不觉已到熄灯时分。周轻云丢开手机，爬到床上躺好。寝室里的姐妹各自躺在床上，正天南海北闲聊。

        陈紫芹绘声绘色讲起今天晚上喝酒的趣事。露天烧烤、明明灭灭的街灯、少男少女载歌载舞。校园热恋中的爱侣，你侬我侬，银鞍白马度春风。恍惚之间，竟有一种快意恩仇的武侠风格。

        周轻云心中有一丝难言的奇怪感觉。她看着黑暗中闪动的手机屏幕，最终还是回复白谷逸：夏官营大学。

        白谷逸的信息跳入眼帘：我省乃至整个西北地区最好的大学，驰名商标。厉害。后面是一串大拇指。

        周轻云在黑暗中微微一笑。

        白谷逸：可惜我还没去过

        周轻云顺手回复道：欢迎观光游览。表情回复[joyful]

        白谷逸：一定！你是研究生吗？

        周轻云心中郁闷，虽然大四，看起来有那么成熟吗？她指尖在小小的屏幕上点来点去，说道：不是。白先生还没介绍你的参赛作品呢

        白谷逸的回复简单直接：我呀，是刻葫芦的

        葫芦。葫芦僧乱判葫芦案的葫芦。记忆深处，周轻云一度对这种开小百花的植物相当熟悉。多年之前，她们家仍住村里，院子中会栽种这种爬藤植物。它是一年生草本，岁岁枯荣。它的茎叶花和多到超乎想象的果实上长满软毛，好像少年的手臂。它总是不满足，四处攀援。反过来，人们对葫芦亦总是不满足：嫩的葫芦可以吃，老的葫芦可以做瓢子，或者酒葫芦。

        原来还能刻下字画。

        周轻云没有忘记真正的任务。她回复道：微信表情[shocked]可以简单介绍一下刻葫芦吗？

        白谷逸：就是在葫芦上刻东西。

        周轻云心道，这不是废话…

        白谷逸的信息接踵而来：这个怎么说呢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的中间好多工序工具很独特

        了解得越多，周轻云便觉得这是套磁信一个挺不错的切入点。她在这黑沉沉的夜里感受到一种同谋般的秘密欢乐。有人聊天，还是挺让人开心的。她两手并用，迅疾回复道：额，等方便的时候，我给你打个电话，沟通一下？

        白谷逸的回复则更进一步：还是我去你们学校找你吧，很久之前就想去逛逛了，恰好遇上这个好机会。

        啊，这…周轻云依稀记得，他是石化厂的工人。她回复道：西固离这边是不是挺远的，不太方便吧…

        白谷逸：我还在城关区，没回去，方便的。

        周轻云将手机放到一边，沉思起来。转头看到白谷逸发过来的消息：反正大四课应该也不多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呢

        当面交流，应该可以了解得更深入细致。如果能拍到刻好的葫芦照片，肯定是不小的加分项。想来想去，周轻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回复道：既然这样的话，明天下午三点左右你方便吗？

        白谷逸的回复简单明了：ok，到了联系你！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到也不至于吧？周轻云指尖轻点，回复：好的。

        白谷逸：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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