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昨晚祝善颂挨床就睡,没看手机。
忘记上闹钟,早上凭着生物钟六点半起床,比平时晚了半小时。
她洗漱完换好衣服就下楼,付翘薪已经在前院等她了。
“下次你要是再睡过,我不会等你了。”碍于司机在场,付翘薪把温柔听话的妹妹形象贯彻到底,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给她听。
沈家到学校开车要四十分钟,早点出门可以避开早高峰。
三中虽比不上首屈一指的市一中,但近年升学率稳步上升,连续两年的高考理科状元都出自三中,竞赛班走自主招生的人数不比一中少。
在家长眼里,前几年不温不火的三中也成了块香饽饽,进不去一中的都把孩子送到这儿来。
为了聊表重视,早上特意开车来送的家长不占少数。
再加上三中前后都是商业街,上下学时间段门口的路必定堵得水泄不通。
由于没有错峰出门,还没到校半路上已经堵得寸步难行,幸亏穿马甲的交警赶来及时,挽救了一群即将迟到内心忐忑惶恐不安的祖国花朵。
祝善颂来的比平日晚,刚进校门就撞遇见啃着卷饼的谷谷。
谷谷吃着手里的饼,旁边的周怀若还替她提着其他“御用早饭”,饭团、蛋饼和包子。
祝善颂哭笑不得:“谷谷,你有几个胃?”
谷谷歪着头吃的津津有味,嘴里嚼着萝卜丁:“这就不懂了吧,吃是人的一大乐趣。早起就是为了吃好,吃饱,吃的开心。不然你说我一个妙龄少女放着懒觉不睡起来还要饿肚子,岂不是太惨。”
一个卷饼进肚,她伸手打算宠幸下一个。
周怀若把饭团包装撕开,还没放进她手里,后面跑来两个人。
赵右气喘如牛,在周怀若面前停下,声音很急:“今天李天王早读不在,去后面打球呗。”
周怀若犹豫了一下,有点心动,但赵右的话可信度不高。
身后的李祷越过二人,一眼看穿周怀若的想法,“消息可靠。”
周怀若直接把书包取下,自然的递给谷谷。
谷谷咬着饭团,看了眼,口齿不清:“注意你伤口。”
赵右堆着笑,没皮没脸说:“我的就不用了,我怕老周揍我说虐待他的小青梅。”
祝善颂在旁边听着,转头注意李祷,看见他捏着瓶水喝了口,头微低着,食指挠了挠眉心,看了谷谷一眼作势把外套脱下给谷谷。
谷谷咬着饭团里一大片黑椒牛肉,伸出手止住,露出邪恶的笑:“你求我就帮你拿。”
话一出,祝善颂惊了一下。
谷谷和李祷初中都是六十七中的,但不同班,两人只有几面之缘。
加上上次帮忙办板报,也就是一杯奶茶的交情。
李祷这样……骄傲的人,应该不会同意吧。
祝善颂抬头看了他一眼,迅速挪开视线。
李祷挑了挑眉,黑沉沉的眸子垂下,神色漠然,“求你。”
谷谷奸计得逞,露出单纯无害的笑:“乖儿子。”
祝善颂在一旁强装淡定,听到李祷不怎么走心的两个字,轻声一笑。
李祷抓着手里的水瓶紧了紧,脸上依旧是漫不经心。
祝善颂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跑走,周围扬起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许久。
祝善颂鬼使神差的开口:“要不要帮忙?”
谷谷整个人趴在她肩膀上,欢喜的叫出声:“爱死你了小颂——”
祝善颂脑子一时发昏,记得自己走的极慢,鼻腔里围绕着熟悉的茶香味,悠悠然然萦绕在周围,纯净舒适,清凉的绿茶香。
她装作不在意的往教室走,满脑子是李祷薄唇抿着,懒散不走心的笑。
她长出一口气,拿着衣服的手僵硬得往回缩了缩。
手心好像出汗了。
双脸滚烫,紧张不自然,让她透不过气。
可内心像清风拂过山岗,山脚下无名小花提前到了花期,密密麻麻的开心从四面八方来拥抱她。
她拿着。
李祷的衣服。
中午放学。
盛招娣来三中门口找她,一群黑白灰校服里站着一个穿六中校服的人格外扎眼。
盛招娣一米七几的个子,脚边支着辆男式跑车,两条又直又长的腿大咧的张着。留海遮住运动发带,狭长上扬的眼睛盯着门口。
只看背影会让人误以为是男孩子。
路过的女生纷纷侧目,打量着她。
祝善颂本来打算叫上谷谷,三人一起吃饭,在看到盛招娣的短信后,她改变主意还是找个合适的时间再让两人认识。
白天在校,她习惯把手机关机。放学刚开机,盛招娣一条极简洁的短信蹦如眼底,组在一起的三个字浑身透着少女无法隐忍的戾气和烦躁——
【我想死。】
祝善颂找了家饭馆,点了两个炒菜,看着面前满脸写的不爽的盛招娣食指抵着易拉罐,用力扯开拉环,半罐啤酒下肚。
面不改色,长舒了口气,接着往嗓子里灌。
祝善颂伸手拦了下来,“下午还要去学校。”
盛招娣盯着啤酒泡沫出神,扯了扯嘴角。
“他昨晚又来找我了,醉酒来的。”盛招娣推开啤酒,夹了口菜语气平淡。
祝善颂蹙眉,把菜放到她面前问:“……打你了吗?”
盛招娣嚼着一颗花生米,气定神闲说:“我都坐你面前了。”
盛招娣嘴里的“他”是她酒鬼父亲,盛珉川。
一个无业游民靠着低保浑浑噩噩度日的五十多岁男人,唯一爱好是酗酒,年轻时候爱上赌博把钱败完了,老婆走了婚也离了。
盛珉川毕生梦想是妻儿绕膝,结果唯一一个孩子还是女儿。
取名“招娣”,然而并没有盼来儿子。
盛招娣从小被当男孩子养,性子野起来,盛珉川醉酒来打她不服气就会还手,盛珉川变本加厉,每次盛招娣脸上都挂彩。
还好个高腿长,之后学聪明打不过就跑。
祝善颂第一次见到盛招娣,是在南巷深处,四面低矮的墙下面,盛招娣蜷缩在地上死命咬着盛珉川的胳膊,男人吃痛的五官扭在一起,抬脚踩上盛招娣的手。
祝善颂以为是人贩子,转身跑到巷口叫来几个块大的成年人。
那一年,祝善颂处境和盛招娣差不多,家里拖着债,她放学会被追债的人恐吓,挥着拳头打她。
祝善颂帮过盛招娣一次,盛招娣看见祝善颂挨打时也翻墙来帮她。
祝善颂看着脾气又臭又硬的盛招娣,问她:“你会打架为什么上次不还手?”
盛招娣阴着脸,口气硬邦邦,“他生我了。”
祝善颂一愣,想起那晚把她摁在地上没命拳打脚踢的男人,语气也冷了起来:“养你了吗?”
盛招娣没说话,祝善颂从她厌恶的眼神里瞧出答案,平日里乖巧的女孩心里那股叛逆劲藏不住了,她圆圆的眼睛看着盛招娣,坚定的说:“没养你算什么生你父母,下次还手,打不过就跑。”
盛招娣也被她的口气震住,挑了挑嘴角:“那你怎么不还手?”
祝善颂突然像蔫儿掉的菜叶,耷拉眼皮,“打不过,跑不过。”
盛招娣一阵爆笑,笑起来也很男子气,揉着笑痛的肚子,“我教你。”
中午吃完饭祝善颂没回宿舍,直到下午第一节快上课,两人才分别。
盛招娣最终还是把半罐啤酒一饮而尽,脖颈拉长,面无表情,“我晚上去琴房,你有空来。”
祝善颂点点头。
-
第一节是英语,几个没回宿舍的同学低着头奋笔疾书,教室的学习氛围一下变得浓厚。
赵右抬眼跟她打了声招呼,手里的笔没停。
祝善颂看了眼是几天前的英语作业,第一节要抽查。
谷谷也没回去,用午休的时间恶补,和赵右两人抄着一份作业,并排两只笔唰唰唰的狂写,打赌谁能在上课前补完。
祝善颂哈欠连连,挡不住困意去厕所洗了把脸。
回来刚进教室门,谷谷冲上来一个熊抱,“和赵右比赛就没输过。”
谷谷对赵右翻了个白眼:“你个菜逼。”
赵右字写的很快,忙里抽空瞪着眼,一秒不到又低下去:“你咋不说你是惯犯。”
谷谷恢复自由身,翘着二郎腿隔岸观火:“菜逼。”
赵右:“惯犯。”
谷谷:“菜菜菜,就是菜。”
赵右起身,半个屁股离开板凳,最后一个字母写完,面露狂喜交给祝善颂:“请祝班长过目。”
趴在桌上打盹的祝善颂,揉了揉眼睛,迷离了几秒,不厚道的提醒他:“我忘了,这个作业不查了。”
赵右鞠着躬,呈交作业的双手与头顶平齐,听到这句话后,抬起脑袋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嘴里蹦出一种植物:“草。”
英语老师姓胡,讲课一板一眼,赶上下午第一节大家都抵挡不住困意,个个趴在桌上。
谷谷给祝善颂传来纸条:中午和你吃饭的男生什么来头?
祝善颂撑着脑袋反应了会儿,想起盛招娣近一米八的个子站在门口,剪着男式短发,满脸桀骜,除了笑起来那对酒窝外,没有一点像女生的地方。
祝善颂噗嗤笑出声,一下被老胡抓包,“课代表来领读吧。”
祝善颂老实的走上讲台,第二次和谷谷传纸条被cue。
祝善颂英语好,初中起就担任英语课代表,一口流利的英文听着悦耳。
赵右困的上下眼皮打架,刚睡了一觉醒来擦了擦嘴边口水:“这口语牛逼,让老胡颜面何存啊。”
教室里寂然无声,窗户没关,风把窗帘带起,躲在后面睡觉的同学暴露光照下,强光一晃在眼皮上,醒了。
风里有阵花香,像夹桃竹的香味。
祝善颂在讲台上读着单词,口齿清晰,发音标准。
声音很细,被教室外一阵嘈杂的说话声盖过。
铁皮桌在走廊上被拖着前进,划在瓷砖上发出“吱——”一声,尖锐刺耳。紧接一群脚步和说话声很重的男音。
带着笑,像阵风从寂静的一班门口跑过。
说笑声像循序渐进的雨点,路过前门时,话音落入教室。
打瞌睡的同学都睁开眼睛,看着外面的热闹。不知道哪个班在搬桌子,桌椅磕碰,撞击着地面。
老胡忍无可忍,站出去对着吵闹的班级喊:“哪个班的,小点声哎。”
“arisesuddenly突如其来。”祝善颂低着头,努力提高声音。
老胡守在门口,找准喧闹的班级吼了句:“那谁,李祷让你们班安静。我们班还在上课。”
“joyful欢喜。”祝善颂拿着书的手一抖,困倦的眼神倏地一亮,困意全无。
老胡平日里也是个热爱运动的中年男人,和教体育的张德走得最近,两人无聊时也会叫几男生组个队打球。
李祷就是他较喜欢的学生之一。
祝善颂听见他的名字,脑子出神。
下一秒,李祷干净清爽的声音在门口传来——
“yessir。”
祝善颂冷不丁被打断,抬头循着声源看去,李祷身形高瘦,敞开校服,回应老胡下达的指令,懒散全写在脸上。
路过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没有停留。
祝善颂看的出神,心脏徒然停止跳动。
李祷的脸映在玻璃上,神情看的分明,全然俊逸孤傲的少年气。
“混小子。”祝善颂在老胡宠溺无奈的话中,听到心跳倏地无规律的乱跳起来。
低下头去,看见自己在那俩单词旁边做的例句标注:
youaresuddenjoy
你是突如其来的欢喜。
下午最后一节课改上自习,祝善颂把难啃的物理和地理作业完成,留下擅长的历史回家写。
放学时,谷谷看着一节课只字未动的作业,哀嚎:“人固有一死,或死于数学或死于物理,可我偏偏拜倒在语文的石榴裙下。这他妈一篇《游山园记》有这么多问题啊。”
祝善颂还要去琴房拉琴,没多逗留。
出了校门坐上直达的公交,去了琴房。
她和盛招娣两人是音乐生,一个学大提琴十年,一个学古筝六年。
琴房是盛招娣大姑家开的,大姑邱淋四十多岁至今未婚,把盛招娣当亲生女儿对待,每次被盛珉川打,她都跑来这儿躲。
祝善颂学大提琴部分原因是奶奶聂韵慈,聂韵慈做了半辈子的大提琴演奏家,后因一场事故拇指骨折,再没有复出。
聂韵慈一生要强,对祝善颂给予厚望。
祝善颂放学来练两小时到的琴,拉了会儿统考曲目背着琴离开。
外面的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见祝善颂一个人回去盛招娣执意要送她,被她谢绝。
已经进入秋天,晚上的风冷飕飕往脖子里灌,祝善颂把下巴缩进校服衣领,感受到拉链拉环的冰凉触感。
她拐了个弯,来到第一次遇见李祷的球场。
球场上只要散步的中老年人,路旁的灯明亮,没有人打球。
对面的超市在夜色里亮着灯,自动感应门“叮咚”打开又关闭。
她执拗的在超市门口等了十分钟,见没有熟悉的身影抬脚离去。
低下头。
心里有一点点落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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