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大结局(上)
岁和初年九月十四,大吉,宜祭祀,告先祖。
新帝、吴太后、李晟并谢琅父子三人,以及一干司隶老臣,步行前往邙山,在大晋先祖跟前,新帝替父宣召,禅位谢琅,亲告刘氏先祖,众人跪拜,三呼万岁。
九月十六,众人皆身着赤服,谢琅在前,幽州、司隶、并州、青州、冀州、兖州各重臣在后,于洛河畔祭天,定于三日后继位。
九月十八这日晚间,永和里一处四进院落中,谢琅并谢衍之父子二人,面对而坐,相顾无言。
这院落,乃是谢衍之在洛阳为质子时的居所。
谢琅跪坐左手,满头白发,问:“我儿,现今后悔还来得及。”
“阿爹您还康健,儿如何能行这等事情。”谢衍之决绝得毫不犹豫。
谢琅再问,依旧被拒。
“找了这般久了,可有何消息?”
谢琅叹口气说道。
已是四月有余,从二月初到今日,已是四月又半,全然无一丝消息。
淼淼,你到底在哪里?
谢衍之答不上来,毫无消息的答案,不想说,也不信。
低头沉默不语。
谢琅抬眼,瞧着眼前的长子,自打同师昭从洛阳归来,便一日沉默过一日。每日城头应敌,一日狠辣过一日。夜间的烛火,一晚晚过一晚。
谢琅听着亲卫的禀告,忍了许久之后,有一日终于在夜间找到在账内点灯的长子。
进帐便瞧见胡渣和着风霜雨雪覆了满满一脸,低头垂眼,望着握在手中的黑底金边腰带,意志消沉模样。
“我儿,派人去找吧!”
心痛万分,谢郎轻言。
谢衍之这才抬起头来,瞧见有人,胡乱抹了抹脸,泣道:“阿爹……阿爹,人,早已在徐州。”
早就遣人往徐州去,只是一点消息也无。这话,说不出口。
如此这般,找到六月,幽州大胜,黄河以北之地尽数在握,往日的幽州牧建国将军谢琅,真真成为雄踞北方的诸侯。
此刻,谢衍之才不得不承认,淼淼这是不想让自己找到,这是真的打算离开了。
可是,谢衍之不甘,不认,如何能认,如何能甘。
遂日前在谢琅以自己白发不祥,不能为继位之君时,谢衍之不顾反对,当着众将即刻跪倒在地,言道一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伦纲常。
言下之意,父亲尚且康健在世,如何能越过人伦纲常,让儿子继位。
气得谢琅拍桌大喊,勒令众人退下。
谢琅低头,忍着怒气缓缓问:“我儿,大丈夫存于天地之间,怎能如此这般儿女情长。你就算今儿不应,将来也得应。先帝遗命,看重的是我谢琅,亦是你,伯渊……伯渊!军中内外,黄河以北,已然尽知,师公随我帐下效力,亦是因着先帝,我儿,此等关头,阿爹能为你顶上两日,三日,哪怕是一年,两年,可终究会有这么一天,余家女公子已……”
“阿爹,不会的,再等等,就再等等。是儿子不孝,让阿爹操劳至此!”
话未说完,却被谢衍一口打断,跪地不起,以头抢地。
谢琅见状,蹲下,掺扶起身,瞧着这越发憔悴的模样,不禁想起当年你的自己来。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也罢,也罢。
如今已是九月过半,又三月半过去,仍旧一点消息也无。
谢琅此番前来,一则是为了确认长子是否反悔,二则乃是定下最后的期限。
如今黄河以北虽尽数归于自己掌控,可安抚百姓,调派官员等内务,以及防范南面虎视眈眈的益荆二州,新起的徐州,皆是要事。
奈何与青州霍冀一战,伤了根基,不能再战沙场,明日一过,再想远征,已然不行。
账下诸将,还算得用,可无甚帅才。堪堪一兖州牧张选,不过一十四岁,到底还是稚嫩了些。
次子近来疯疯癫癫,这重担皆尽压在伯渊身上,谢琅心中满是愧疚和疼惜。可又能如何呢,走到今天这步,有自己的选择,也有世事无常,只能咬着牙继续往前。
“伯渊,明日一过,正月祭祖之前,我大燕必得有太子!”
谢琅不忍,还是给到最后期限。
明日一过,便是大燕泰康元年。
正月初一祭祖,谢衍之必得回洛阳受封太子。
谢衍之当即跪地叩谢,声声“阿爹”,无奈,心酸,愧疚,希望,统统混在这一声又一声的“阿爹”中。
第二日登基大典一过,谢衍之与护卫三五人,便快马启程,往徐州,转益州,到荆州。
一路上,风风雨雨,日日夜夜,急急行军。
穿高山,渡江河,翻丘陵,走城邑。
见过总角孩童相互嬉闹,见过青年男女月下诉衷肠,亦见过耄耋老人院外晒秋。
可惜,茫茫人海,始终未见那么一个人,柳眉杏眼,面若银盆,姣姣如海棠,款款而来,道一声“伯渊,许久未见。”
腊月初十,跑死五匹马,形容消瘦,险些挂不住衣衫的谢衍之,颓唐模样回到博平县。
快马到柳树胡同小院,不敢靠近,也不下马,就在院门口,吹了一夜凉风,赏了一宿弦月,而后顶着满头风霜,又急急出城。
腊月十五,大燕新帝,谢琅传令诸州各县: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嫡长子衍之、日表英奇。天资粹美……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1。
此时,谢衍之正在蓟县城外一处茶摊,凌冽的寒风吹来,顺这方才的茶水,直直入心田。
这是阿爹在催促自己归去。
一口饮尽,转头朝老伯喊道结账,一伸手,却发现钱袋早已不知去向。转身朝侍卫望去,这才想起,早已派出,身边一人也无。
当下尴尬异常。
老伯抬眼瞧着,这周身气度,锦衣华服,却拿不出三个铜板,莫不是家里遭难,好心建议道:“公子,如今蓟县有个好出去,可解公子眼下难题。”
谢衍之:你这是要说甚,你怎的知晓我的难题?
“小老儿家中兄弟在余家当差,公子可知,这前朝三服官余家?”
谢衍之瞬间双目光芒四射,可转眼又灭去。茶棚老伯能知晓甚。
“小老儿糊涂,瞧公子这般模样,定是知晓的。家中兄弟说着余家近日就要传出消息来,她家公子招赘,有意者,带上身份文书,去槐树胡同登记就是……”
谢衍之一把上前,双手握住老伯胳膊,难以置信,“你说甚?余家,可是往年的洛阳城余家?”
“公子莫急,莫急,就是他家。公子这般人品才貌,定然能够中选,届时便不会为着这三两铜板着急。”
话未说完,就见谢衍之翻身上马,急急而去。
到城门口,也不下马,策马扬鞭,直奔槐树胡同。
槐树胡同东厢,申时二刻,余淼淼便躺在塌上,由着秦神医施针。片刻功夫后,沉沉睡去。
留明风,明锦两个丫头看着。
自是不知,外间已然一团乱麻。
谢衍之到余府,直直往里冲,余大等人见着,因其身份,不敢阻拦。如此这般,众星捧月,畅通无阻到得东厢。
临门一脚,却被明月拦下。
“大公子……太子殿下,我家公子已歇下,您还是回吧!”
谢衍之上前,站在台阶上,冷眼瞧着阻在自己跟前的明月,右手一抬,作势一掌推开,却见明月一动不动,稳如泰山。想着这乃是自小跟在淼淼身边的丫头,情同姐妹,这才作罢。
“你胆敢拦我!”
“明月自是不敢,可是公子好容易歇下,还请太子殿下不要打扰。”明月跪地怒气道。
谢衍之疑惑,淼淼自小身子骨儿不好,可从未听说不易安眠的毛病,况且这才申时三刻不到。
“可是有何不好?”突然间,气势全无,颤抖问道。
徐州程迁,阴险狡诈,还能有好的。
明月听罢,当场就哭出声来。
又在谢衍之逼迫之下,将这一年来之事一一道来。
当日余淼淼为献银走徐州,刺史程迁虽出兵荆州,破了洛阳三足鼎立之势,救了困在祁阳的谢衍之,但堪堪三百万白银,如何能满足。
献银第二日,余淼淼便带着明月在徐州各处商号走动,俨然一副安稳定下来模样。但这显然不能让程迁安心。
徐州出兵当夜,余淼淼一行正收拾行囊之际,突然来人杀入。莫大爷兄弟再厉害,也敌不过前赴后继的程迁兵马。
是以,余淼淼被带走,关押在刺史府地牢。
等救出之后,已是伤痕累累,怕黑怕吵,怕生人靠近。
……
怕黑怕吵,怕生人靠近。
谢衍之脑中不断重复明月之言,毫无知觉在下仆的伺候下换了衣衫,穿上软底鞋,宛若飘飘然走到余淼淼窗前。
透过狭小缝隙,看见帐内几乎一丝起伏也无的影子,谢衍之开始痛恨自己,为何迟了这般久。
痛恨这世道,为何会有程迁这样的畜生,还能稳坐一方,统掌军政大权。
苍天不公。
半夜,余淼淼痛苦□□出声,随即翻身。
谢衍之在窗外听见,恍若利剑,直插心口。
待天光大亮,余淼淼起身梳洗,这才发现明月几个很是不对劲儿。
“你们几个怎么的了?可是昨儿秦神医又说了甚?”几个明跪地不答,“不要紧,横竖我都是这般模样,还有何难过的不成。”
笑着安慰屋内丫头。
瞧着仍旧不起,疑惑起来,转而瞧着明月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是伯渊来了?”
几个明纷纷抬起头来,哭泣。
“明月,好生伺候着,备上好马干粮,让太子殿下即刻启程吧。恕我无礼,不能……”
谢衍之猛然从窗外翻身进来。
余淼淼吓得从塌上滚下,转身就往被褥上跑,掀开被子就往里钻,将自己埋起来。
几个丫头也是即刻起身,将余淼淼团团围住。
这才知晓自己鲁莽,谢衍之顿在原地,发丝也不敢乱动。
如此这般,谁也不敢开口,僵持着。
许久之后,谢衍之这才轻言:“淼淼,是我,伯渊啊!来看你了!”
声音轻柔,仿若对面是盛开的蒲公英,是棉花,是蝴蝶,一吹就散。
余淼淼在被褥中,未动,也未言语。
谢衍之上前一步,“淼淼,是我!你可还记得我?”
“我送你的玉兔可还在?”
“你看这腰带,是你当初给我织的,可还记得?”
……
一步步靠近,余淼淼终究未发一言,谢衍之却是成功到塌前。
“在博平县,蒸过月饼,煮过长寿面,一同中秋赏月……”
在塌前,谢衍之絮絮叨叨说着往事,往日的博平县,往日的左家村,往日的洛阳。
直到余淼淼再也忍不住,在被褥中嚎啕大哭,谢衍之这才上前,连带被褥一同抱在怀中,一同哭泣。
“你骂我也好,打我也罢,都是我不好,我来晚了,让你……让你,独自一人,过得这般……。”谢衍之哭泣着,说不出来。
“明月,将太子殿下撵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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