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久毒未清

苏炳和花清逸暗暗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同程度的惊怔。
  “沈知疏？”
  苏炳干笑一声，纵使他再迟钝，此刻也不能不知晓面前这人的身份了。
  不仅是名字，还有相貌！
  据街井传闻所说，除非沈歌，殷都沈府分明只有一名表公子，若说沈知秋是长年女扮男装扮作这沈府表公子的人，那眼前这个酷似她的人又是谁？
  传闻果真不可信。
  换作平时，遇到这种怎么也想不通的事，苏炳或许还会和花清逸好一番议论，可眼下….
  他自然是不愿意多一个人知晓沈知秋的真实身份！
  花清逸攒眉蹙额，同样也对眼前的境况感到措手不及。
  事态的变化，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殷都沈家怎会有一对同胞兄妹？这是他这多年以来不曾得知过的情报。
  据他先前在天机阁所了解到的世家子弟信息中，沈家在数年以前，也就是第一任家主在任期间，似乎因为发生了某种意外，导致沈家势权分散，家主移位，沈家未来的继承人身份落到了沈歌身上，这么说，眼前这个人很可能就是…
  花清逸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整理出数条思路，待他归结完毕，眸中的神色变得复杂无比。
  沈知疏自然不知面前这两人心中在想些什么，自从年少时的那场意外发生后，他的眼疾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如今在这等光照黯淡的洞穴内，他也只能依稀看清这两个外乡人的身形轮廓。
  “怎么，你们二人还有什么好说？”
  沈知疏常年脱离皇朝的管控，生活在南域境内，因此并不能认清苏炳和花清逸的脸，他微微眯眼，只觉得那名年纪稍小的少年生得一副难得的好容貌，即使是在遍地美人的柳都，他的容貌都能称得上是极其罕见的美不胜收。另一位相比前一位来说略输一筹，但一双明亮且形状优美的杏眸犹如点睛之笔，为此人的整体气韵添彩不少。
  “…没，没什么好说的。”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苏炳一想到沈知疏多少与沈知秋沾亲带故，不知怎的就和缓了不少，整个人都弱小了起来。
  “我们必须找到刚刚那位乐姑娘。”
  花清逸端着一张格外赏心悦目好脾气的脸，态度却始终不变，依旧步步紧逼。
  “你们出言不逊将她吓跑，她怎肯再贸然出现？”
  沈知疏深知沈乐的性子，她虽说不清几句外乡人能听懂的话，可热心单纯是真，主动与这几名外乡人攀谈帮衬约莫也是因为他，这不由得增添了几分自己的愧疚感。
  苏炳闻言更加心虚，“这，确实是本少…我的问题。”
  花清逸不由多看了苏炳一眼，认识他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主动认错的，并且用词这般克制，这次可真是开了眼。
  “沈哥哥方才说，那名乐姑娘随你姓，名为沈乐？”
  “…是又怎样？”
  沈知疏抖了抖一身严寒，他真是不明白面前这个初次见面的美貌少年为何忽然称自己“哥哥”，虽说自己也不是很反感就是了。
  他不反感，苏炳此时又来劲了。
  “清逸你乱叫什么！”
  “沈哥哥比清逸年长，又是清逸所识之人的长辈，我称一声【哥哥】，有何不可？”
  花清逸倒是自顾自地同沈知疏熟络起来，“沈哥哥，清逸冒昧一问，你本不是柳都本地人，为何会同乐姑娘以兄妹相称？”
  他的思路过于清晰迅速，沈知疏还来不及对他话中的“所识之人”提出疑问，就被莫名难在了原地。
  这题难就难在，沈乐的确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
  “看来沈哥哥被难倒了。”
  花清逸凑近几步，状似神往，“那不如清逸换个问法，沈哥哥明明有一位同胞妹妹，为何却对其不闻不问，远离家乡，放弃家主的身份跑来柳都认亲呢？”
  “什么！？”
  这句话的关键信息过多，苏炳瞬间头脑风暴，一时忙不过来，已经快炸了。
  沈知疏更加震惊，他面色刹变，好似晴天霹雳遭到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浇了一盆凉水，浑身冰凉，又冷又麻。
  “清逸你什么意思？！”
  苏炳终于反应过来，他直瞪瞪的看着花清逸的脸，只觉得脊梁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
  “同胞妹妹…你也知道了？”
  花清逸难掩内心的烦躁与不爽，不悦地冲他扬眉，“什么叫我也知道了，连苏炳哥哥这样迟钝的人都知道的事，清逸如何不能知道？”
  混乱。
  混乱无比。
  “你不能知道！”
  苏炳一把拽住花清逸的胳膊，神情一度失控，“你怎么能知道！你，你，你什么时候！”
  “别激动，苏炳哥哥，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花清逸实在懒得再装下去，索性实实在在地摊开，“沈哥哥，苏炳哥哥，我看此处不是地方，我们要谈的事情有点多，不如换个地方吧？”
  沈知疏还未从刚刚的当头一棒中回过神来，眼前漆黑一片，他身体向后掀去，快要跌倒在地上。

  忙乱中，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他，耳边隐隐约约传来苏炳激动无措的声音，“沈公子你怎么了？放心，我爹是皇朝任命的御医，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看在你是那家伙的亲哥份上….”
  沈知疏莫名昏死过去。
  苏炳真是受足了刺激，今日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教他在数年过后都不愿再回想，他随着沈知疏跪坐在地，禁不住喃喃自语，“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了。”
  相比起苏炳的满头大汗，花清逸倒是出奇的冷淡，“死了？”
  苏炳此刻已经不意外花清逸展现出的任何反应了，他忙碌地俯下身子探查沈知疏的鼻息和脉络，又伏在沈知疏身上使出浑身的气力按压他的胸脯。
  好微弱的呼吸。
  “他离断气还早着呢！”
  不知是实情还是慰藉，苏炳手中动作不停，头也不回道，“清逸，你也来帮忙！”
  “这样的人，救了有什么意思？”
  花清逸跟着蹲下，“明知自己的亲妹妹孤立无状，却能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认毫无干系的外乡人做妹妹，你不觉得他很可恶吗？”
  “这种时候就别管这个了！”苏炳转头大吼道，“再怎么说也是人命一条，这家伙再怎么坏也是沈知秋那家伙的亲哥哥！你想让她伤心吗！”
  花清逸愣住了，他全然没想到苏炳会说出这种话。
  “我不想！我不想啊！”
  苏炳急疯了，“快！我按住他，你对他口对口呼气，还有救！”
  “什么？”
  花清逸脸黑了，“你让我…”
  “快！！！你还是不是我兄弟了！”
  苏炳大吼，“我们轮流来，不能让他在我手上没命！”
  情急之下，花清逸与苏炳打起配合，迅速下身捏紧沈知疏的鼻子，往他口中吹气，苏炳神情紧张，紧密观察沈知疏的胸口是否抬起。
  花清逸来回做了几十回，眼见他精疲力竭，苏炳立即拉开他，“我来，你看好了。”
  就这样，两人一来一回，沈知疏的面色逐渐由灰转红，呼吸也均匀起来。
  “呼，可以了…”
  苏炳和花清逸瘫倒在地，两人气喘吁吁，状况不比平躺在地上的沈知疏好上多少。
  “他，到底怎么回事？”
  花清逸方才靠说狠话替沈知秋出了口恶气，内心依旧十分疑惑，“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倒地不起了，还差点死掉。”
  “呼吸衰竭，舌红苔黄，这是体内久毒未消的症状。”
  苏炳解释道，“我爹曾让我读过很多本医书，刚刚我们给他吹气的做法，是为了进行急救，稍有不慎他就完了。”
  花清逸冷笑，“我们倒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好事。”
  苏炳斜睨他，“虽然不知道清逸你为何变得这般古怪，但对本少爷说话能不这样阴阳怪气吗？”
  “你不生气？”
  花清逸别过脸，“我对你，从来都是有所隐瞒…”
  “你们这些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
  苏炳面上甚少出现这样一本正经又微微恼怒的神情，“我苏炳与你结识，又不是贪图你身上那些惊天大秘密，就算你不愿意说，你乐意隐藏，本少爷才不屑于逼你去做那些不乐意干的事呢！一直以来你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就算我骗你，你也不生气？”
  “你是不是找骂？”
  苏炳懒得理他，“该说的话本少爷都说了，信不信随你！”
  “苏炳哥哥，你…”
  花清逸怔愣良久，最终释然地笑了。
  “清逸真是没想到，苏炳哥哥竟能对我这般宽忍。”
  他似有所感，面上微微动容，“虽然苏炳哥哥你时常说话难听，脾气也暴躁，关键时刻还总是不听人说话，任性妄为不为他人考虑，可你…始终是个好人啊。”
  苏炳：…
  “你别逼我扇你啊！”
  “可清逸说的都是知心话…”
  两人沉默回味了许久，地上的沈知疏却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
  苏炳忍不住了，蹲下身子拍他的脸。
  “喂，你要睡到什么时候？我们还要问你好多事呢，快起来！”
  不知怎的，纵使苏炳手上的动作并不温柔，花清逸还是觉得，与平日的苏炳相比，眼前的这个苏炳，显然表现得要温和体贴许多。
  “苏炳哥哥，他醒过来以后你要怎么做？”
  花清逸倒是也不想打断苏炳，只是一想到某个人，心中就不由自主地涌起在意。
  “要问他关于知秋姐姐的事吗？”
  “你不许在萧祁和陆丰易他们面前这么叫她！”
  苏炳果真不再管沈知疏，转头对他怒目而视，“本少爷不想让她出事！”
  “为什么不想？”
  花清逸趁机反问。
  “苏炳哥哥，我了解你，你很想赢，成为这次试炼的第一。”
  “所以，少一个竞争对手，对你而言不是坏事吧。”
  花清逸不紧不慢地替他分析，“若是沈知秋的真正身份被揭发，别说区区退出试炼，怕是被皇家责难，甚至威胁到性命也有可能…”

  话音未落花清逸就闭嘴了，因为苏炳朝他扑了过去，他不得不躲开。
  “不许说！我答应过她的！”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
  花清逸一面接下苏炳杂乱无章落在他脸上的拳头，一面朝身侧谨慎地扫去，不知何时，沈知疏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炳哥哥！”
  花清逸眼疾手快地一把将苏炳推开，两人一同仰面摔倒在地，避开了沈知疏欲向他们甩来的一记手刀。
  “你这人！”
  苏炳见沈知疏居然暗地偷袭他们，脸色大变，“分明是我们救了你的命，你知恩不报就罢了，还想刀我们？！”
  沈知疏刚缓过一口气，此时脸色还有些差，“你们刚刚当着我的面，说要揭发谁？”
  花清逸和苏炳面面相觑了一阵，如梦方醒。
  “你没看见我正跳起来打他吗！”
  苏炳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哪有，哪有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偷袭的！”
  花清逸用古怪的眼神来回瞅两人，苏炳都被气成这样了，居然还是能忍住脾气，明明刚刚都跳起来打自己了，这会子倒是又把气给憋回去了。放任这两人待久了，总有一天能把苏炳憋出毛病来吧。
  沈知疏也是知错就改的人，弄清形势后立即端正姿态，“好，我的错，我认。”
  花清逸见他眼中寒芒四散，就知他不是真心实意。同时又疑心他听见沈知秋的名字就有如此大的反应，颇有逢场作戏的嫌疑。
  三人各怀心思，神情各异。
  只至苏炳整理好思绪，对沈知疏劈头盖脸问道，“你中过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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