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白珍珠立在帐外，发现已是朔风四起、狂雪漫天，习惯性迎风流泪，禁不住眯起眼。
建州将军杨殊自不远处策马而来，身后跟着一串被捆在一起的军士，为首的人皮肤黝黑，络腮胡子，一脸凶相，正是被叶添唤作“叛徒”的虎延晖。
虎延晖看到白珍珠，也顾不得自己手脚被缚，拖着一串人奔到白珍珠面前，眼珠充血，若不是腕上的锁链，他就要将白珍珠的脖颈掐断。
几位军士赶忙上前压他肩膀、踹他腿弯，试图将他逼跪。
虎延晖奋力挣扎，他力大无比，甚至将几名军士都甩到在地，可身后诸人却依次跪下，哀嚎喊冤。
锁链串在一起，虎延晖也被带倒在地，正欲起身，杨殊已先一步抽出佩剑，横在他脖颈之上。
“你就是虎延晖？”白珍珠问。
虎延晖不是生人，前世之时他就是燕王的心腹死士，常年跟着燕王南征北战，此人忠心耿耿，不知为燕王挡了多少冷枪暗箭。
白珍珠原比虎延晖矮了许多，此刻居高临下反复打量，又生就一双见风流泪的桃花眼，即使他并不存心，也总感觉有些得意轻佻。
“狗阉人！”虎延晖忍不住啐了一口。
“你还骂我？难道你不才是那个奸细？”白珍珠翻了个白眼，伸手夺过杨殊手中的剑，直接刺向虎延晖心口，抬手就将他勉强蔽体的棉衣戳破个窟窿。
杨殊也吓了一跳。
白珍珠怒道：“连咱家都差点死在你手里。要么你问问诸位，你是不是女真人的奸细？”
“大人！就是他！”被叶添搜罗起来的诸人立马回答，声音此起彼伏，“大人，虎延晖就是奸细，和我们无关呐大人！”
虎延晖义愤填膺，但周围众口灼金，也只能低头叹了口气。
“这件事还要细查。”白珍珠叹了口气，将剑还给杨殊，无奈的笑道：“杨将军，劳烦你将这些人等押下去吧，千万锁好，不然我得被这头老虎吃了不成。”
杨殊点头，向四下军士挥手示意。
这帮人鬼哭狼嚎着走后，杨殊收起佩剑，拱手道：“公公是不是还没用膳，这军帐太过腌臜，不然末将送公公回城里用膳？”
杨殊出身行伍，身形高大，却生的白面大耳，慈眉善目，像个能一边杀人一边超度的观音。
“不必，我要伺候王爷，也不便走开了。”白珍珠看向杨殊，隐约觉得他有话说，于是笑道：“索性我去将军帐中坐坐如何？”
杨殊立马头前为他引路，“求之不得。”
……
杨殊的军帐很是宽敞，但除了地图罗盘等行军之物外，还放置了不少日常用具和衣物，他忙把各种物什推到一边，才勉强腾出两个坐处。
“末将这里不怎么收拾，委屈公公了。”杨殊不好意思的笑笑，顺手从身后的矮柜中取出一只绣花皮酒壶、两只陶土酒盅，“素闻公公好酒，末将这里正有这香甜醇厚的马奶酒，味道真真好，哎呀，公公见多识广，是末将自夸的太多了。”
“将军这里虽乱，但乱中有序，证明将军常驻军中。”白珍珠接过酒盅，又笑道：“不像我们京城来的叶副将，一直图舒服住在城里，恐怕这里连他的军帐都没有吧。”
白珍珠虽认识杨殊，但毕竟之前仅有数面，又已时隔多年，他也吃不准杨殊的性格脾性，单看这里的布置陈设，倒应还是个恪尽职守的将领。
雪原的马奶酒是反复蒸馏而成，极易醉人，不过寒暄几句、几杯下肚，杨殊脸上就已挂了层薄红，白珍珠却仍面色雪白，只是双唇泛上些粉色，几乎毫无醉意。
杨殊感慨了一句：“公公真是好酒量啊。”
“杨将军请我来，也不是单为了请我吃酒吧。”白珍珠放下酒盅笑道：“我还急着伺候王爷，将军这也没有下酒菜，再不挑明何事，咱家这酒是真的吃不下去了。”
“是……”杨殊迟疑片刻，问道：“刚才的虎延晖等人，公公打算如何处置？”
“我已经说了，还要细细审问。”白珍珠答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不审问明白，只怕有人会再作文章呀。”
“那末将也直言了。”杨殊自己干了一杯，“白公公，虎延晖是末将部下，我们这建州一直太平，没什么出生入死，但大家也是同僚，此人虽性子急些，可决不可能是通敌谋害燕王爷的奸细。”
白珍珠拈着酒杯，沉思片刻，“将军，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有哪个奸细会让人一眼看出来的。”
杨殊见没有台阶下，索性道：“其实本将来求情，倒也不是全为了虎延晖，只是他性子直，如果细审下去，对公公也没什么好处。”
白珍珠摇摇头，讪笑，“这我就听不懂了。”
“你们觉得虎延晖是奸细，不就是因为只他活了下来。”杨殊答道：“现在公公也回来了，公公难道也是奸细不成？”
“我活着回来，是因为我被当地人所救。”白珍珠道：“燕王也是如此。”
杨殊无奈道：“反正就你们几人，现在王爷又重伤失忆，这谁说的清楚。”
“什么？”白珍珠愣了片刻，“就我们几人？难道我们不是小队出发的么？”
“怎么，公公贵人多忘事，连这个都不记得了？”杨殊冷冷道：“我本派了一支小队，你们却说不过是随便访查，带了虎延晖和几个向导就随王爷出发了。”
此刻，有军士在帐外通报，“将军，白大人。”
杨殊道：“进来，何事？”
军士掀帘入内，报道：“王爷梳洗好了，但没别的吩咐，属下特来通报一声。”
白珍珠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他梳洗好了？”
“这……”军士想想道：“王爷没说话，将一只空食盒送了出来，应该是梳洗好才用膳了。”
白珍珠不禁失笑，向杨殊拱手道：“将军，我得去伺候王爷了，得空再一起喝酒。”
“公公且慢。”杨殊箭步上前，伸手握住白珍珠手掌，“自王爷回来，末将还从未拜见过，既然王爷已休息好梳洗妥当，想必也愿意见末将一面。”
“你兄弟老虎的事，我会办妥。”白珍珠推了一把，将自己的手抽回去，向杨殊竖起一根手指，“只有一个条件，我不要虎延晖的命，但是，我要你将他罢官。”
……
白珍珠回到军帐时，傅行驰已穿上了燕王银线白虎纹的黑色华服，他们虽然面孔一样，但身量不大相似，打渔的傅行驰明显比之前的皇子傅行驰高大壮实了一些，衣服显然有些紧。
“还不错，挺像那么回事。”白珍珠笑笑，还是夸赞道：“就是有一处穿错了，我帮你系一下，再梳个头发。”
说着他伸出手，傅行驰向后退了一步，连忙低头查看衣物。
“那你自己弄吧，只是头发束好，披头散发不像样子。”白珍珠也无所谓，随意坐下：“今日建州的杨将军要见你，不日我们也要回京，要是你还不能说话，我的麻烦可要大些。”
“回京？”傅行驰比划：“可我还没有见到小月！”
“这里天儿越来越冷，终究不是小女孩子该在的地方。”白珍珠本想将银针拿出来，但还是决定再缓缓，“我让叶添带她回京城了，等你治好哑症，你们自然可以见到。”
白珍珠自己出尔反尔，已料定傅行驰会动手揍他，可傅行驰却一动不动，只是紧紧盯着。
“我不会骗你的，放心……”白珍珠话音未落，看到傅行驰缓缓抬手，手里正握着那日的火铳。
白珍珠早知如此，双手举起抱头，心里有些感慨，因为傅行驰只见过一次，持枪的手势却完全正确，确实是天赋异禀。
白珍珠笑道：“上次我说过，如果你杀了我，你就见不到小月。”
“至少我这次可以杀你了。”傅行驰举着火铳，一只手有些艰难的比划，“带我去见小月。”
“好，我带你走。”白珍珠抬手，将傅行驰黑洞洞的枪口压下来。
傅行驰向前一步，紧跟在白珍珠身后，将枪管压在袖口里。
“主子可没有走在身后的，不成体统。”白珍珠微微躬身，恭敬将右手向上抬起，“扶着我的手出去，你还不放心么？”
傅行驰别无他法，只得将手放在他的小臂上，却被白珍珠一把抓住放在手背上，细瘦冰凉的手指弯回来，轻轻扣住了傅行驰。
接着白珍珠抬手掀帘，夕阳光芒笼罩，白色军帐与雪原浑然一体，被夕照镀上金边。
守卫军士接连跪下，口称千岁。
傅行驰有些慌张，忍不住抓紧了白珍珠的手，手心涌出细汗。
“王爷。”白珍珠仍旧低眉，压声道：“让他们起来。”
傅行驰当然不能讲话，只能抬手示意。
四周军士不敢抬头，当然毫无反应，傅行驰无法，只能捏了捏白珍珠手心。
“王爷让诸位平身。”白珍珠笑道，待军士起身，看向帐外的几人。
这队人穿着与其他军士不同，应该是随他和叶添从京城过来的护卫，并非杨殊手下。
白珍珠扬手道：“你们请王爷去见虎延晖。”
“是！”
那人朗声回复，立马引路。
傅行驰听罢一惊，狠狠抓着白珍珠的手示意。
“不懂。”白珍珠目不斜视，低声哂笑道：“爷，你不会说话，怎么使唤我。”
傅行驰咬牙，又捏了下白珍珠的手，示意他看自己的袖管。
“知道了。”白珍珠细声笑道：“跟我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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