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仙灵
一月二十一日，芒城下了第一场雪。
持续两个月的寒潮久久没有消散，这场雪倒是给芒城的居民一个盼头。
都说下雪过后就要开始回暖了。
芒城虽然是个南方城市，一入冬却寒气入骨。
如果再下点雨雪，连鬼都不愿意出门挨冻。
但也有人例外。
苏墨就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赤着双脚，好整以暇地端着茶杯站在寒风里。
下雪的场景在他眼里很是新奇，让他看得目不转睛。
苏墨之前整理了房间，又去茶室沏了壶茶，走到客厅落地窗边才发现下起了雪。
尘洲花园的树木都被裹上一层银装，小区里没有人走动。
一片静谧世界里，只有雪花在随风摆动。
隔着窗玻璃，雪景看着毫无真实感，于是他走到房间，把窗户拉开来。
一股寒风呼啸着终于找到这栋房子的缺口，接着刮了进来，像是等不及要蹭一把房子里的暖气。
哪知，屋子里比室外高不了几度，暖气也根本没有开。
寒风进来不到两秒又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旁人看到都要抖三抖的场景，苏墨却丝毫没觉得冷。
他在人界生活的这一百余年里，始终不太能懂凡人的七情六欲，包括感官也无法和凡人产生共鸣。
但相比起去年刚来芒城的时候，他的五感似乎已经能逐渐适应凡人的节奏了。
比如此刻他手里这杯热气腾腾的茶。
他能觉得有些烫嘴，而不至于面不改色地往嘴里送了。
想起当初他把开水当温水喝，吓到过章懿好几次，苏墨眉眼往上弯了起来。
苏墨不是凡人。
七百年前他作为仙灵降生，之后在仙界生活了六百年，直至仙界发生一场动荡，他流落到了人间。
一年前他结识了凡人章懿，并和章懿成为亲密关系。
想到章懿，他便将茶杯放到一旁。
这会儿章懿应该已经到青玉中学了。
青玉中学那几位校领导也没想到，都创校百年了，居然还能迎来一次彻底的翻新。
而且这一次翻新是由社会人士资助，和往常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虽然在这之前已经通过其他途径得到了一些捐助，但都是杯水车薪，使得翻新计划一直也没有实行。
百年来青玉中学经历过诸多变迁，小范围的修整有过许多次，但都是治标不治本。
如今，一直修修补补的青玉中学终于要真正地迎来改头换面了。
十分钟前，芒城突然下起了雪，而他们参观校园才进行到一半，只能打着雨伞继续。
眼前这栋七层楼高的教学楼是青玉中学最高的一栋房子，容纳高一和高二年级的学生。
年代久远的房子，甚至没有安装电梯，楼梯还给安装在室外，一旦下雨就只能举着伞上楼
章懿在心里默默评估这栋楼的价值。
结论是没有价值。
但他答应了苏墨，要保留青玉传承百年的特质，在不破坏它原有特征的前提下进行修缮。
虽然有点麻烦，但他不介意为了苏墨而答应下来。
章懿穿着一双擦得锃亮的高定皮鞋，刚要往教学楼的台阶上踏一脚，就被殷勤的校领导给拉住了。
“章总，您当心，下雪了，路比较滑，咱们走左边吧。”
张校长穿着一件深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戴着一副慈祥的眼镜，撑着伞为章懿引路。
章懿个头太高，肩膀太宽，张校长基本是举着伞踮着脚，还只能遮住自己半边身体。
章懿抬起头，把张校长的伞轻轻推开。
他回头看了自己的秘书冯钦一眼：“把伞给我。”
冯钦连忙把自己的伞递过去，再重新拿出一把伞。
此刻的章懿在青玉校领导眼里并不单纯是集团老总，而是一块镶着金边的香饽饽。
他眉头一皱，就让在场所有校领导都心脏一抖。
而且，总裁自己打伞可怎么行。
“章总，您还是让我帮您打伞吧，这么大的雪，您一个人撑着伞，衣服会被打湿的。”副校长连忙走上来说了一句，“您这衣服应该很贵吧。”
“是很贵——”章懿漫不经心地说，“但不至于那么脆弱。”
章懿单手插着裤袋，另一手举着伞，一张英俊的脸毫无表情。
他站在七楼最后一级台阶，用纯商业鉴赏的眼光俯瞰整个校园。
这时青玉中学已经被雪水浸透，一些设施甚至在一片湿漉漉里露出锈迹。
虽然谈不上满目疮痍，但也破落得差不离了。
这所学校一看就撑不了多久，这次说是翻新，基本等于重建。
就算重建，这么小的一块面积，也重建不出多少价值来。
但是谁让苏墨这么喜欢这里呢。
想到这里，章懿眉头松解，唇边浮现一抹淡淡的柔和的笑意。
有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张校长小心翼翼站在章懿身侧，让副校长拍了几张照片，随后恭恭敬敬地说：
“章总，这次您答应出资替咱们青玉中学翻新校内设施和教学楼，我们全校师生都非常感激，但我听说章总您不是芒城本地人，回来开办分公司也没多久，那么请问是什么原因让章总看中了青玉中学这么一所百年老校呢？”
“原因很简单，”章懿垂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笑笑说，“我老婆喜欢而已。”
“章总的夫人？”张校长惊讶地说，“请问她是芒城本地人吗？还是说，她以前在青玉中学念过书？”
“这我倒是没听说，不过，他倒是即将要成为你们学校的老师了。”章懿说。
校领导们面面相觑：“什么？章夫人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几天前苏墨去青玉中学面了个试，下学期开始将会担任青玉中学高一年级的美术老师。
面试过后章懿开车去接他，发现青玉中学年代已久，教学楼甚至破败不堪。
出于看不过眼，以及担心苏墨在这儿工作会受苦，章懿才决定资助青玉中学来一次校园大翻新。
章懿今天去青玉中学便是为了和张校长正式签署改建合约。
苏墨所在的尘洲花园距离青玉中学几千米，从公寓阳台只能隐约看到章懿被几个校领导搀扶着走上楼的模糊身影，说话的声音却半点也听不到。
他只能看出章懿被扶着走的身影不是太高兴，脚步倒没有任何不便。
这时阳台上的风雪更大了，一些雪花飘进来弄湿了阳台的实木地板，苏墨于是想关上窗户回到房间。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是章懿从青玉中学楼顶跌落的画面。
这个画面无声无息，却让苏墨的心脏猛地揪紧。
苏墨再次回头看向青玉中学，看到此时此刻章懿已经上了教学楼的楼顶。
他脑海里的那个画面则是几分钟之后发生的事。
也就是说，他突然出现了预感。
这样的预感尽管不多，可每一次都会灵验。
苏墨闭了闭眼睛，下一秒，他手里的茶杯落在了地毯上。
接着，苏墨连同他放在床边的双肩包一块儿失去了踪影。
与此同时，章懿正被张校长搀扶着踏上天文台的最后一级台阶。
他一点也不想总被这位年过半百的校长战战兢兢地伺候着，奈何这学校的所有设施都很破旧，包括这台阶在内。
章懿摔了事小，投资给他们的一百万没了事大，所有校领导都怀揣着这个想法，眼睛钉在了章懿那双金贵的长腿之上。
“从这里就能眺望夜空了？”章懿象征性地站在台阶上，仰望了一下天空。
这时才刚过上午十点，星星绝对是看不到的，并且因为下雪，整个天空呈现出红褐色。
“是可以的，您看到那边有一架望远镜吗？是专门用来观测夜空的，几年前我们学校还经常组织同学上来看星星呢。”张校长殷勤地说。
且不说这望远镜是不是真能照见星星。
张校长自己也说了“几年前”，看那上面的灰尘就知道已经被弃用多年了。
“明白了，你们这个天文台也应该要重新搭建，”章懿边思索边说，“如果条件允许，你们应该加设一个科技馆，省得看个星星还得爬到这教学楼顶来。”
张校长马上热泪盈眶：“章总您太有远见了，我们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一直没有资金——”
话说到这份上，章懿自然明白，他的钱应该要到位了。
否则在场这十来个校领导决计不会让他离开这天台。
章懿回头看了自己的秘书冯钦一眼，冯钦马上端着笔记本电脑向他靠近。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邮箱页面，相关部门对于青玉中学改建的批准文件在五分钟之前刚发到章懿的邮箱上。
章懿就站在顶楼这残破不堪的台阶上，头顶着一个并不太能遮风挡雨的棚顶，把一百万打到了青玉中学的账户上。
这是第一笔款项，随后的资金会随着工程进度再继续到位。
“后续与承建方的对接都由我继续跟进，只是这学校估计要休学一段时间了。”冯钦说。
张校长一听，连忙说：“现在还是寒假，不要紧，等开学之后我们会另外租教室给学生上课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孩子们学习啊。”
章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倒是能给你们提供一个临时教学的场所。”
他这话让在场的校领导都感动万分，差点就想给他再鞠个躬。
仿佛他无论提供个什么，对他们来说都是雪中送炭。
“不用谢我，”章懿第无数次重复这句，“我只是想讨我老婆欢心而已。”
“那就麻烦章总帮我们替贵夫人带一句感谢，贵夫人真是太心慈好善了。”校领导们纷纷说。
章懿欲言又止，最后只嗯了一声。
他心里有些纳闷，他也就二十七岁的年纪，他老婆比他还要小许多，怎么就能称上“贵夫人”。
但夫人这词他很喜欢，下次可以这么叫他老婆试试。
章懿正这么想着，一边抬脚往下走。
他一不小心一脚踏空，接着整个人就往下跌了几个台阶。
现场惊呼声此起彼伏，冯钦把笔记本电脑都给扔下了，另几位校领导更是一窝蜂扑上来，恨不得给他做肉垫。
章懿站稳脚跟，感觉脚踝处传来一股刺痛，却只能若无其事地说：“不用紧张，我没事，没摔着。”
他这句话刚落下，就听到距离他没多远的天台栏杆发出吱呀的怪响。
围拢在栏杆旁想要为他当肉垫的几位校领导纷纷发出几声惨叫。
紧接着，章懿就感觉脚底下一阵摇晃，这摇摇欲坠的天台彻底塌陷了下去。
他和天台上的十余人都掉落到了半空中。
章懿摔下去之前的倒数第二个想法是——豆腐渣工程真要不得。
最后一个想法则是，他老婆没在这儿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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