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祝你玲珑（一）
巳时三刻，中州城原本晴朗的天空中忽然有了乌云密布，将至午时，城中兴许还依稀存有几丝阳光，观潮亭附近的天空已经乌云密布了。
居然又要下雨了。
路的尽头，正是观潮亭。
司岩扫了眼天际，目光重又投向了观潮亭，喃喃自语着：“这雨下得还当真应景，希望别出意外吧。”
眼看就要下雨，连海上吹来的风逐渐扫起了他的衣角，吹乱了他的鬓发，盛宸却依旧负手而立，其姿态和他一个多时辰前离开时相比竟然一模一样。
司岩凝望着盛宸，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走上这观潮亭了。一个多时辰前，司岩随盛宸一起登上观潮亭。那时，天空日头温柔，海面风平浪静，江湖中那一切的阴谋诡计仿佛都从来不存在。然而，仅仅过了区区一个时辰而已，连天空，都应景地阴沉了许多。
也许是一时感触，也许，仅仅只是因为他跑得累了，不知不觉间，司岩竟然叹了口气。紧接着，司岩发现，原本负手而立的盛宸缓缓转过了身，淡淡道：“会出什么意外？”
目光稍接，司岩微微一愣，连忙快步登上了长阶。
盛宸眼看着司岩靠近，浅浅含笑，道：“回来了。”
司岩认真一礼，道：“回公子，属下回来了。”
盛宸上下打量了下司岩，微微颔首，道：“怎么，出意外了？”
司岩摇摇头，又点点头，道：不瞒公子，属下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盛宸瞅着司岩，淡淡道：“不需要特别形容，说出来便是。”
司岩深深吸了口气，道：“还真是不查不知道，围绕房少爷的外室夫人身上，确实另有蹊跷。”
“说”，盛宸道。
司岩沉吟半晌，忽然道：“对华山派掌门，公子应当还有印象吧。”
盛宸点点头，道：“她不仅仅是给我留下了印象，应该也给你留下了深刻印象吧。”
司岩干笑了两声，道：“公子记性真好，当年在逍遥山，属下确实曾和这位华山掌门有过接触。”
盛宸示意司岩，道：“继续说。”
“属下记得”，司岩道，“几年前，公子曾评价华山派等老牌的名门正派。依照公子的说法，这华山派虽说早已没了过往的盛名，然而也算是寥寥几个没有仅仅是躺在祖宗昔日的荣光上停步不前的门派中比较出色的了。”
盛宸道：“是的，在当今江湖之中，华山派依旧秉承着先祖收徒宁缺毋滥的宗旨。宁愿门下凋零，也不允许门下出一个狂悖逆徒。就这一点上来说，哪怕我逍遥宫，做得也比不上人家。”
司岩看着盛宸，眼珠一转，道：“公子一直高看秦姑娘一眼，和她出身华山有一定关系吧。”
盛宸道：“你小子不要东拉西扯，说正经事。”
司岩眨眨眼，忽而一笑，道：“公子你不妨猜一猜，秦姑娘究竟和房少爷的外室夫人是如何相识的？”
盛宸看着司岩，目光忽然一闪，道：“她是华山弟子？”
司岩点点头，道：“不仅是华山弟子，还是秦姑娘的师姐。”
盛宸道：“说下去。”
司岩：“众所周知，现任华山掌门收徒不多，无论出身如何，每个人都在江湖中有了自己的声明。惟有一人除外。”
盛宸道：“我知道，秦姑娘师门之中，只有一个人是中途消失的。”
司岩有意识让盛宸想了想，才解释道：“彼时秦姑娘才入门不久，她便突然离山，自此渺无音讯。很多人都说她是因为惹怒了华山掌门，被掌门清理了门户。只可惜，如今的华山派之中发生的一切，已经不如过往那般吸引江湖中人了。”
盛宸的目光动了动，缓缓道：“竟然是她？”
司岩认真点头，道：“确实是她。就是没想到昔年那个曾经名动江湖的华山女侠居然改名换姓成了曾让京城中无数王孙公子为之倾倒的玲珑夫人。至于秦姑娘是何时遇到了这位师姐，暂时还未查到。根据我们的消息，在京城覃羽斋，房少爷第一次见玲珑夫人时，秦姑娘也在现场。”
盛宸看着司岩。
司岩眼见盛宸没有接话的意思，暗自叹了口气，解释道：“她如今名唤祝玲珑，曾经是覃羽斋中引得公子王孙一掷千金的玲珑夫人。”
盛宸缓缓道：“覃羽斋？”
“这覃羽斋可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销金之窟”，司岩停顿了下，接着道，“她究竟因何落入覃羽斋，我们的人暂时还未查到。”
司岩瞄着盛宸，斟酌道：“这么算起来，秦姑娘和咱们那位房盟主一样，在这件事情之上，还要还真都没诓骗公子。只不过，也都没和盘托出。”
盛宸沉默片刻，目光微动，道：“也许，真相并不是我们看到得那么简单。”
司岩斟酌道：“还继续查吗？”
“你认为呢？”盛宸反问。
司岩苦笑摇头，道：“属下又问了句废话，一定是要下雨了的缘故。”
盛宸没回应司岩的话，他略略沉默了片刻，才一字字道：“华山，和房家有仇吗？”
司岩怔一怔，问：“公子说，什么？”
盛宸瞅着司岩笑，轻轻道：“倘我没记错，华山掌门，已经多年未下华山了。”
“的确如此”，司岩沉吟着道，“自下了逍遥山，便上了华山，一晃也这么多年了。以往没听说过他们之间有仇恨的，除非是……”
司岩斟酌道：“当年名门正派一起剿灭我们时，彼此间起过龃龉？”
盛宸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华山派的弟子，这次在英雄大会上露脸的倒是不少。”
司岩一时没明白盛宸的意思，只是略略思索，认真答道：“不仅华山弟子露脸的不少，还有少林和武当的几个俗家弟子，也都从首轮拼杀出了条血路，只可惜，他们哪怕不是代表自己的家族，也是初出茅庐的江湖新人想借着英雄大会一鸣惊人，怕是早就将门派的荣誉抛在了脑后了。”
盛宸道：“是这样吗？”
“啊？”司岩一脸茫然，缓缓道，“公子你是想到了什么吗？属下没听明白。”
盛宸浅笑道：“没事，不要紧。”
司岩凝视着盛宸，半晌，忽然道：“公子既然认定房少爷今日不会来赴约，为何还要来？”
盛宸道：“你真不明白？”
司岩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公子若是要借着此举逼房家父子再次公开交恶，是不是有些冒险？”
盛宸缓缓一笑。
司岩目光闪烁，道：“是属下理解错了？”
盛宸没回应司岩的问题，而是径直问道：“我叫你传的消息传过去了？”
司岩点点头，道：“早传出去了。再说了，又有天香楼的暗中帮助，到了这个时辰，别说整个中州，怕是整个中原武林都知道堂堂逍遥宫主尊约房家公子私下一见的事情了。”
盛宸道：“做得好。”
司岩目光闪烁，道：“接下来呢，我们做些什么？”
盛宸道：“我们等。”
“等？”，司岩眨着眼问：“等什么？”
盛宸道：“人，我们等人。”
司岩微微眯眼，道：“公子的话，从来都没有只有一个意思的时候吗？”
盛宸笑了：“你明知道，我有几多意思，根本不是我决定的。”
盛宸的眼睛亮亮的，司岩忍不住挠了挠头。
盛宸浅浅含笑，道：“你说得对，房少爷今日绝不会来。”
司岩忽然眼前一亮，道：“公子想见的，果真不是房少爷。”
盛宸道：“我确实要见一见房少爷，不过，不是今天。”
司岩皱眉，道：“公子把我说糊涂了。”
盛宸瞅着司岩笑，少顷，轻轻道：“难不成你小子当真认为我邀房少爷一见，为得就是见房少爷。”
司岩不说话了。
盛宸道：“生长在房家这样的家庭，尤其有房幽庆那样的父亲，哪怕他从未有过二心，他活得也不会太容易。既已精心伪装了这么久，若我是他，我也会继续藏下去的。”
司岩沉吟道：“公子还怀疑房少爷？”
盛宸道：“为什么不？”
“轰。”“轰隆隆。”
“可是……”
雷声，震耳欲聋。司岩张了张嘴，还是选择闭上了嘴。
盛宸瞅着他，笑道：“想明白了？”
司岩翻个白眼，道：“公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盛宸凝视着司岩，半晌，忽然道：“人来了。”
司岩皱眉，道：“人，什么人？”
盛宸笑笑，指了指耳朵。
司岩侧耳倾听，不消片刻，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无声道：“来了。”
盛宸含笑点头。
司岩深深一礼，悄然退下。
在雷声之后，大雨瓢泼。
盛宸看着司岩消失在雨中的背影，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又缓缓地，彻彻底底地将这口气吐了出去：“是玲珑姑娘吧？”
大雨，打在伊人的油纸伞之上，也变得震耳欲聋。
祝玲珑凝望着盛宸，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嫣然一笑，道：“是我。”
盛宸抬手一揖，淡淡含笑：“逍遥宫盛宸，恭候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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