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和伊路米会面过程稍显惊悚，阿莱塔迅速割完蘑菇，回了家里。
美美子在门口等她，哭丧着脸：“爸爸……血……卫生间……”
阿莱塔通过院子进了走廊，边跑边喊：“发生什么了！”
家里一楼卫生间的门大开，菜菜子高喊着“爸爸加油”。
库洛洛一手拿着马桶搋，一手袖子没了露着手臂，肩上血红一片，更不用说，脑袋上还缠着绷带。
“马桶堵了。”他侧头看来，笑着说。
“小酒窝做的。”菜菜子叫道。
一下就被小孩出卖，小酒窝敢怒不敢言，脸上的两个红点更显鲜艳，不好意思地摸着头，说：“我不小心把网球掉进去了。”
阿莱塔：“……”
是前天的事吧。
那天她用完这个卫生间，在走廊上遇到小酒窝，看到它在用三个网球耍杂技，明显还在练习，非常不熟练。
被阿莱塔发现了，它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扭头飘过。
家里一共三个卫生间，这几天小酒窝老是让她们用其他的。
“想躲在里面练。”小酒窝一副犯了错的样子，双手放在身前，做伏地状：“抱歉！”
阿莱塔好似一下泄了气，坐倒在地。
看美美子哭出来的样子，加上那几个关键词，她一瞬还以为库洛洛死在卫生间里了。
“菜菜子，美美子，拜托你们洗一下蘑菇，待会儿煮汤吃。”阿莱塔把蘑菇篮子递给女儿们。
“爸爸……血……”美美子还在抹眼泪。
“没事的。”阿莱塔这么说着，声音却有些抖，抱了抱女儿：“快去吧。”
两人挪着脚步走了，小酒窝也一起溜走。
阿莱塔撑着地站起，走进卫生间，蹲在库洛洛身旁。
“怎么回事？”她轻声问，小心翼翼地查看库洛洛肩上的伤：“刚伤到的？”
衣服黏着在伤口上，撕下来时，心里都在发麻。
“回来路上，斧头砍的。”库洛洛说。
她没理女孩们，一心看着他，不算白手受伤。
此刻心中什么感觉，阿莱塔说不清，只是眉头皱起来，已脱口而出：“你干嘛不躲？！”
“是一般人，脑袋不清楚。”库洛洛看她红了眼眶，笑着说：“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做。”
“是谁？”
自两人搬到这儿来，阿莱塔与村中人的联系就不多了。
最初遇到她的青年，像是刻意要避开她，几次她和对方搭话，青年都置之不理，她也就作罢。
库洛洛说起青年父亲去世时的事。
“你的意思是说他见死不救？”阿莱塔坐在温热瓷砖上：“人都有多面吧。”
“也有道理。”库洛洛说：“你呢？”
他的问题里有没有其他意思，阿莱塔不清楚。
小酒窝受到契约束缚，不可能泄密。
她和伊路米当年的交易还没结束，无论这单是否能完成，揍敌客家的人也不会开口。
不管怎样，库洛洛肯定不知道她打算做的事。
“我和你一样。”阿莱塔这么回答，站起身：“别管马桶了，先去洗澡，出来处理伤口。”
她说着退出门，库洛洛按着马桶搋子起身，通了好几下都没用的工具，却在这时起了功用。
只听“哐当”一声，随着库洛洛站直身体，三个网球从洞里飞了出来。
库洛洛两手各抓了一个，最里面的那个砸在了脸上，掉落在地，沾上了深色的不明物。
阿莱塔惊讶地长大了嘴，想往后退，想说什么，但她没动。
倒是库洛洛转向她，茫然中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成熟中抹不去孩子气。
“怎么会这样？”他像是问，又像是答。
库洛洛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感叹，阿莱塔听来，却像是在质问她。
她没忍住，也笑了出来，可能是几年内，笑得最开心的一次之一。
笑声太大，孩子们和小酒窝都跑来了，阿莱塔叫库洛洛快洗澡，关上了门，自己笑得瘫在门外的地板上，简直要打滚。
为什么她的生活，会变成这样，会走到这一步，就像是一部荒诞喜剧，充斥着黑色幽默。
库洛洛洗了很多遍，阿莱塔确认完全没有气味，才让他出来。
卫生间也顺便打扫干净了，女儿们还想和一周不见的爸爸说话，但吃饱喝足，就在堂屋里睡着了，小酒窝则出门溜弯儿。
阿莱塔拿了医药箱，坐在库洛洛旁边。
说实话，她并不清楚他的身手如何，只能通过身体判断一二。
但又没法否认，他真会闪避不及，被斧头砍伤。她绝不会想到，库洛洛是故意受伤，想获得她更多的关心。
阿莱塔用棉签沾着药水，抹在他肩头，问：“疼吗？”
库洛洛坐得端正又乖巧，摇摇头。
“呼。”阿莱塔还吹了下，看了眼旁边睡着了的女孩们，心里无比宁静：“她们刚才和我说这样吹就不会疼了。”
“多吹会儿。”库洛洛仰头看她。
“我叫她们起来吧，让她们吹。”
“不用。”他又说。
“现在睡久了，晚上会睡不着。”阿莱塔说着要起身。
库洛洛拉住她的手：“我只想和你，只有我们两个。”
想来这几年，他们从没有分开超过两天，他像是在撒娇。
他的头发还湿漉漉的，根本没擦干。阿莱塔手上不自觉地用了力，棉签往下按，见库洛洛挑了下眉头。
果然还是觉得疼，阿莱塔下意识要说抱歉，库洛洛已拉近了她，堵住了她的话语。
好一会儿才结束，他的发丝垂在额前，掉了几滴水珠在阿莱塔的脸上，像是她哭了。
阿莱塔从他的桎梏中脱离，库洛洛倾身拉住她，还是不想让她走。
“我去拿毛巾。”她笑说。
库洛洛这才放了手，有几分恋恋不舍。
阿莱塔拿来毛巾，站在他身后，在他头上一通乱揉，看他一向柔软的头发扎起来，心情很好。
在她二十二岁那年，库洛洛给她擦头发时，会用毛巾一缕缕地擦干，很有耐心，再没有更温柔。
现在的库洛洛起初帮她擦头发，动作只能用笨拙形容，后来才学会她喜欢的方式。
要说眼前这个库洛洛，和杀死了她的那个是不同的人，倒也没错。
早先还下了决心，如今心情又反复不定，真的要那么做吗……
看到他肩上的绷带，阿莱塔又有几分于心不忍。
大致擦干，她走到院子里，将毛巾拿去晾晒。
今天黄昏稍微闷热，大约到晚上就能干了。
她抖了抖毛巾，挂在撑衣杆上，回身走上屋里，库洛洛刚好甩了甩头发，抬手将它往后捋。
映入阿莱塔眼中的，是一抹十字，无比清晰。
“我有刺青了。”库洛洛抬眼，带着热切的目光迎向她的注视，会从久别重逢的恋人眼中看到的那般。
阿莱塔跪坐下身，手指好似跨过时光，抚上了他白皙额间的新痕。
“你问过我，”库洛洛说，“问我额头上怎么没有刺青。”
“是么。”阿莱塔眨了眨眼睛。
他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她以为他忘记了，竟是两方都在假装。
“1989年，你出现在流星街，说自己是从未来来的。”库洛洛漂亮的黑瞳停留在阿莱塔的脸上，时间也驻足在这一刻。他的声音并不那样平稳安定：“未来的我杀了你，你来到这里，是为了向我报复。”
他并不是在问，而是依然肯定了。
橘黄光线落在库洛洛身上，延展出一片阴影。
阿莱塔坐在这片暗影中，轻声说：“是。”
库洛洛垂下眼睛，思索着，又看回她：“我对你说未来的我太爱你，想要完全地拥有你，所以杀了你。你记得吗？”
脸蛋、发型、刺青、声音，都和阿莱塔记忆里的库洛洛=鲁西鲁无差。
除了黑眼圈，现在还没那么深。
她到底在和谁说话呢？阿莱塔问自己。
她当然知道答案，可情感上却没法接受。
“你呢？”阿莱塔一字一顿，反问他：“你是这样的人吗，库洛洛？”
她叫他的名字，声音低了下去，好似坠下叶片的露珠，复又回荡在自己心间。
她也想寻求答案，一个她至始至终都不理解的行为。
“那个时候我是这么想的，”库洛洛回她，“但现在的我不明白。”
他模拟过了，从看到刺青的瞬间开始。
在回来的飞行艇上，在看到阿莱塔的那一刻，在这叙说的时候，他依旧在想，只用一瞬他就能让她陷入长眠。
可他无论怎么寻找可能，却只能得出一个答案。
“有人会杀死自己爱的人，为了拥有，”库洛洛说，“不会是我。”
阿莱塔微不可察地摇了下头。但她确实被杀死了。
“我永远不会对你出手。”库洛洛轻碰她的手。
他让阿莱塔的手指落在他的嘴唇上，让她的眼睛停留在他的目光中，他以自己的全部说，让她听到。
“这不是承诺，”库洛洛定定地望着她，“是我对自己的判断。我爱你，阿莱塔，我不会杀你。”
话已至此，阿莱塔再不能怀疑了。
完了，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逃不掉的。
就算她没最终下决心，现在所有条件都已集齐。
她不会回头了，她无法回头了。
仿若这就是命运，这一刹那，才是整个故事的开始。
她真的什么都没想，只有对他的爱。
在这一刻，一切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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