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放手

又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山顶。山风寒凉，寒气乍起。

        远处明月高悬，云雾缭绕，一派大气磅礴之象。站在空旷处俯视，顿时让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明娇终于明白，怪不得每年有那么多郎君和小娘子来此处登高，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相比，人生那点子烦恼好似都随着游移的云雾飘散了。

        风起了，明娇闭着眼，张开双臂，拥抱着伴随夜风不断撞过来的层层雾气，空气寒凉，吸进鼻腔，呼吸都是痛的。这就是活着的感觉，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这一刻，她放下谢尘了。愿此后余生，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可惜有人打断了她的遐想。

        “为什么不选我？”

        月色下，谢尘漆黑的眸子熠熠生辉。

        他终于问了。

        明娇沐浴月光，面朝山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见声音，她徐徐睁开眼转身，月色下一身白衣的谢尘，清冷俊逸如谪仙下凡，可惜不是因她而下凡。

        他很少穿白衣，其实他长得好，气质也出尘，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好看。

        前世他的眼眸里，从不会这样，带着些许的柔情，些许的期盼。他总是冷清得像个看戏的局外人，有时候被明娇缠得不耐烦，才会“嗯”一声，算是回应。

        对，明娇确定，有一瞬，她确实从他深沉冷清的眸子里，看到了柔情这种东西。

        多可笑。

        谢尘这种冷清寡欲的人，除了对心上人，对旁人怎会有这种东西呢？

        前世，她与他成婚三年也不见他一丝柔情，哪怕一句嘘寒问暖也没有。偶尔在床上，他会有片刻的失控。

        所以，一定是她看错了。

        果然月色朦胧，不光能蒙蔽世人双眼，还能蒙蔽人心。

        明娇自嘲地笑了一下，然后转回头，望向远处月光下宛如仙境的山坳。

        哀莫大于心死，果然放下之后，见到曾经彻骨铭心深爱过的人，都不会那么心痛了呢。

        良久，她淡淡地道，“世间男子都可以，唯独你不行。”因为你从不曾不把我放在心上，你曾让我痛不欲生啊。

        三年的卑微隐忍，三年的爱而不得，三年的付之东流，她都能忍下来。苦等他的一个月，却成了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那一个月她彻夜不眠，痛彻心扉，幻想有天夜里他会回来，继续和她过从前那种日子。

        可连这些都是奢望，直到她死也没等到他。

        她努力过，可他视而不见。

        她醒悟了，她放手了。

        今天就做个了断吧。

        他没说话，表情依旧淡漠。月光下，脸上的轮廓更加分明。果然，即便她说得这样决绝，他依旧无动于衷，即便他没有前世三年的记忆，陡然听见这种话，他也该有点反应才对。

        明娇转过身，不再面对他。

        谢尘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胸腔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捶打。

        她不该这样，梦里，他见过她垂眸浅笑。

        可现在，她说世间男子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气氛一度沉闷，耳边只有风声，明娇背对着谢尘，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说出来后，明娇反倒轻松了，突然想起什么，她转头又冲他一笑，“辽东是个好地方，听说那里产美女，三公子不如去那找找，万一遇见心仪的，便娶了吧。”

        既然她放弃了，那就成全他和心上人。前世不知什么原因，谢尘没娶她。成婚不久明娇便发现每逢年节，谢尘都会往辽东送女子用的东西，绸缎布匹，首饰脂粉，不一而足。而他从未送过她一样礼物。

        夜色又深了些，明娇率先下山，谢尘默默跟在后面，到了半山腰碰见了顾婉。

        明娇差点认不出她，罗裙血迹斑斑，还被勾出了丝，头像鸟窝，珠钗东倒西歪，正气急败坏地指挥绿萼绿萝，在灌木中寻找什么。

        “二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明娇一下来了兴致，快步走到近前，心情出奇的好，难得见顾婉如此狼狈呢。

        顾婉看见她气就不打一处来，“顾明娇，你少装好人，若不是因为你，我会这么狼狈？”

        明娇仔细看过了，她身上衣裳首饰正是出自她的铺子。衣裳被灌木勾破肯定无法再穿，满头的珠翠如今只剩下两三只，两个丫鬟应该正在找她丢落的首饰。

        明娇不像那些普通的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北地民风开放，顾长安又纵着她，未及笄前，她可是到处疯惯了的人。寻常小娘子的脚力可赶不上她。

        顾婉为谢尘而来，必会尾随上山。

        前世，顾婉见她嫁了谢尘这样好的夫君，眼红得紧，前前后后没少勾搭谢尘。有一回谢尘在嘉林镇城外扎营，顾婉知道后盛装打扮给谢尘送吃食，谢尘当着她的面，把吃食为了军营里看门的狗，还把擅自放她进来的小旗打了40军棍。小旗被打得皮开肉绽，鬼哭狼嚎。顾婉回来便大病了一场，再没去军营骚扰过。

        知道顾婉脚力弱，上山时明娇故意加快脚程。为了赶上谢尘，顾婉只好抄了近路，只是近路不好走，周围都是荆棘，道路逼仄，一个人走都会被灌木划到，顾婉手腕上被化破了好几处。

        起先顾婉没在意，只顾着追赶谢尘，还是绿萼让她休息喝水时发现，姑娘手臂都划出了血，头上好几只珠钗都不见了，衣裳也被刮烂了。

        顾婉这才发现自己有多的狼狈，气得大哭，这样子还怎么见谢尘？衣裳算是毁了，头面首饰却不能再丢。索性也不去追谢尘了，指挥两个丫鬟一起找首饰。只是她们已行了好长一段，道路两侧都是灌木，三人一路寻下来便到此时了。

        明娇故作听不懂她的话，“我的好妹妹，又不是我让你抄得近路，你怎么能血口喷人呢？不如让三公子评评理，三公子，这是家妹顾婉，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顾婉：“……”

        这才看到站在远处夜色中一身冷清的谢尘，想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该死的顾明娇，让她在谢尘跟前出丑。

        料理了顾婉，明娇走向自家马车，丹青站在车边，旁边谢尘的两个小厮见明娇过来，这才打了招呼嬉皮笑脸地去追他们家主子。

        明娇纳罕，“怎你一人在，表姑娘呢？”

        丹青解释，“姑娘，奴婢找水时崴了脚，是三公子身边这两位小哥送我下山的。回来就没见着表姑娘，想必是等不及咱们，和滴珠先回了。”

        明娇点头，她算是勾到白少卿了吧，也不知表姐和徐晃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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